雙普會:口誤風波
洪丕柱

7月16日,特倫普和普京在芬蘭首都赫爾辛基舉行美俄峰會。這是十一年來美俄首腦第一次面對面會見。此前特倫普只是在其他國際會議上會見普京而已。
同新加坡的特金會相似的是,它們都在第三國舉行,而且都進行了一對一的私人會晤(只有翻譯在場)。不過特金私人會晤只進行了35分鐘(預定45分鐘)而特普私人會晤卻進行了兩個多小時。當然美國傳媒和政客們都很想知道他們在一起密談了些什麼,雖然會晤後雙方舉行了聯合記者會。
大家知道,特倫普說話經常信口開河、口無遮攔,所以說的話往往容易被人抓住辮子,而美國國內反特倫普的民主派議員和左派傳媒,即特倫普稱為“假新聞(faked news)”,一經抓住他的辮子,就會猛打不放。不過特倫普這次被抓住的辮子從而引起一場風波,不僅是民主黨,連共和黨議員也參加了對他的痛批,著實讓他難堪,迫使他不得不認錯、糾錯,雖然說這僅是口誤(a slip of the tongue)而已。
17日(週二)特倫普從赫爾辛基回華盛頓,甫下飛機就在白宮邀請記者及國會領袖們參加一個簡報會(briefing)。這次總統十分謙虛小心:按事先寫好的講稿唸。他說他剛作了一個了不起(most spectacular )的訪問。但記者們不管這一套,而是緊抓他在赫爾辛基同普京舉行聯合記者會上回答記者關於俄國是否干預了2016年美國大選時所說的一句話不放,即那個被很多人引用來攻擊他的句子:I don’t see any reason why it would be Russia(我看不到任何理由為什麼那會是俄國;這就變成他認為俄國並未干預美國大選),傳媒可從這句原話得出特倫普好像是站在俄國總統普京那邊(sided with Russian President Vladimir Putin)而不信任自己國家情報機構的結論。這可是個大罪名啊!
特倫普解釋說這是個“口誤”。他說在我講話中有個主要的句子,原句是“我問了普京總統,他剛說‘這不會是俄國’,但我說‘我要這樣說:I don’t see any reason why it would be Russia(我看不到任何理由為什麼那會是俄國)’,我用的詞是would be (會是)而不是wouldn’t be (不會是),這是個口誤,應當是why it wouldn’t be Russia(為什麼那不會是俄國)而不是why it would be Russia(那會是俄國)。我認為從上下文看,我的意思應該很明白;但我還得澄清一下,以免不是這樣(即要從上下文來理解他的句子哪怕有口誤):因為這是一種雙重否定句(即較容易說錯或理解錯,人們都曾在用雙重否定句時出現口誤。筆者知道美國口語中更有用雙重否定句表示單重否定意思的,如“You ain’t heard nothing”其實是表示“You didn’t see anything”)。
其實政治家說話有口誤並非絕無僅有,歷史上很多偉人包括丘吉爾都曾說錯過話,但為何美國傳媒要對特倫普的口誤抓住不放,似乎顯出一種偏見?我看是因為普京在美國是個不得人心的人物,而特倫普卻常表揚他,加上“通俄門”的調查,人們懷疑兩人之間是否會有某種損害美國的交易。而且因為他說了支持普京的話,他一回國就遭到各方指責,甚至有人將這些話上綱,說他不愛國(unpatriotic),那對他的總統職位是個壞消息。在傳媒猛攻下,他只能承認說話不慎說錯了話(misspoke)以此招致誤解(misunderstanding ),變得聽來好像是站在普京那邊。《紐約時報》從紐約的報道就是這樣看的,它說就在一天前(在赫爾辛基),特倫普在記者會上談話時,顯得好像是站在被譴責干預美國大選的俄國獨裁者普京那邊,而不是站在他自己的情報機構這一邊。現在他撤回了(backtracks)自己的話。
傳媒還質疑說,總統拒絕說明(declined to say)他是更相信美國的情報組織還是更相信普京。不過在白宮特倫普回答說:讓我首先再次說明一下,我多次說過對美國情報機構有完全的信任(full faith);我接受我國情報組織的結論,即俄國2016年干預美國大選的事確實曾發生過。但傳媒仍不放他過門的另一個理由是,從週一同普京一起開記者會之後,他又發了多次推特、接受了兩次電視採訪,直到第二天(24小時後)回美後他才糾正自己的“口誤”。他沒說明為何這麼久之後才改正自己的說法;而且在同普京一起露面時,特倫普還曾批評了自己國家對俄政策愚蠢(stupidity)。有人問他,他是否相信美國情報機構的“俄國干預2016年大選以幫助他打敗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的結論”,特倫普說他對此不能信服(not convinced),他說儘管俄國干預了美國大選,但他強烈地感到(felt very strongly)俄國的行動對大選結果全無影響(had no impact at all on the outcome of the election) 。
ABC新聞在報導記者會時還報導了一件小插曲:週二在白宮開的記者會被中斷了一會,當時內閣廳的燈光變暗並短時間熄滅,使房間變得比較昏暗。特倫普開玩笑說“唷,他們剛關了燈,那會是情報機構吧。”當燈光片刻後馬上亮起來後,他問“各位是否可以?”又說“這挺奇怪,但是沒問題。”
民主黨並未滿足特倫普所謂“口誤”的解釋。民主黨參院領袖舒默(Chuck Schumer)說特倫普企圖從他同普京並肩站立時所說的話那裡縮回去(squirm away),但這已晚了24個小時,不是在當場就作糾正的。舒默要國務卿蓬皮歐和其他高層官員在國會說明特倫普同普京兩個小時的密談時究竟說了什麼。他並敦促參院立法對美國大選增加保衛措施和重申讓司法委員會保護特別調查官繆勒調查俄國影響大選的調查,但少數黨民主黨無法推動他們對此的優先性。為了要特倫普提供同普京私人會見的透明度(transparency),即他同普京在私密會談中到底說了些什麼,17日馬薩諸塞州民主黨眾議員肯尼迪(Joe Kennedy)發推特說“我們僅通過電視直播看到這個會面。至於密談了什麼,總統譯員格羅斯(Marine Gross)應到國會來作證。如果共和黨議員們也聲稱他們對特普私密會談感到氣憤,那麼他們今天就應向譯員發出作證的傳票。”接著其他民主黨議員如帕斯克雷爾(Bill Pascrell)等也發出了類似推特,給人造成懷疑特倫普出賣國家利益的印象。
上述要求令我驚奇,因為作為專業口譯員,我深知世界口譯員共同的道德規範:為客戶保密,肯尼迪的要求明顯是荒謬的,除非法庭直接發出命令。這個無理要求馬上激怒了美國最高層次的口譯員們。曾給七任美國總統做過口譯員的美國國家語言服務辦公室主任奧布斯特(Harry Obst)馬上聲明“這樣的事在美國兩百多年歷史上還從沒發生過,既然沒發生過,自有它的道理。”曾為四位總統、七位國務卿做過阿拉伯語翻譯的赫爾勒說:至少在他的記憶中,國會沒有發傳票叫譯員作證的先例。美國國務院語言服務辦公室口譯部負責人,為國務院做過32年口譯員的瑞格思博(Stephanie Reigersberg)說,她不介意給議員們上一堂譯員守則的普及課:口筆譯員們都必須受職業道德規範的約束,在對任何因工作而獲得的私密信息保密,就同醫生和牧師一樣。其實,譯員們在受訓時都會被告知,他們對所譯信息不具有產權,不能自主運用,更不能不經客戶許可自行交給別人。所以赫爾勒說“國會山的領導人和高級職員應該知道,試圖從譯員手中獲取信息是徒勞的。” 奧布斯特還說,口譯員在每次會議結束後都會寫一份談話備忘錄,其所有權屬於參加會議的人,內容未經所有者允許不得公開或與議員們分享。美國翻譯家協會發言人亦說:如果發出傳票,肯定會遭到白宮抵制,會因此在國內引起更大混亂。國際會議口譯協會(AIIC)執委會於19日亦就此事發表聲明重申協會職業道德守則(Code of professional ethics)中有關保密的原則。一些傳媒也發出反對聲,《國會山報》稱“譯員通常不必到國會作證”;CNN說“譯員通常不應被捲入公開爭論中”。
由於支持普京,特倫普遭到幾乎來自各方的指責,不光是民主黨,就是共和黨議員,也對特倫普會見普京懷有戒心。在特倫普就俄國干預美國大選問題澄清自己口誤前不久,共和黨參院領袖麥康內爾(Mitch McConnell)發表了一個使美國的北約和歐洲盟國放心的公開講話,他說“歐洲國家是我們的朋友,俄國人不是”。在國會山,共和黨高層領袖說他們對俄國施行新制裁持開放態度,但沒有顯示馬上行動的跡象。共和黨國會議長里昂(Paul Ryan)說“讓我把話說清楚,使大家都知道,俄國干預了我國大選。我們要做的是確保他們如果再這樣做就不能逃脫,同時我們要幫助我們的盟國”。
不過特倫普也不甘示弱,在白宮開過簡報會之後,他繼續在推特表示同普京的峰會進行得比他同北約盟國的峰會更好。他說,同北約開的會極好(great),但同普京的會面“還要更好”(even better),很可惜傳媒沒作這樣報道,“假新聞”很荒唐(Crazy)。
傍晚有數百名活動份子由律師阿樊拿底(Michael Avenatti)和女演員米蘭奴(Alyssa Milano)帶領在白宮附近舉行了抗議,他們舉著“叛徒”、“說謊者”(traitor, liar)的標語、高呼反特倫普的口號。從這裡可以看到美俄改善關係有多麼困難,不僅是對兩黨議員、對傳媒,甚至對普通民眾來說,因為人們對俄國和普京的看法和不信任已經因他做的眾多壞事而定型化了。看來美國人的思想比較僵化而缺乏彈性。但從戰略家的角度來看,政治結盟的變化是應有其實用主義一面,比如毛澤東曾因蘇聯壓力而主動同宿敵美國改善關係。
美國的情況是,兩黨兩院在貿易戰上對中國和在禁核上對朝鮮的立場相當一致,但對俄國和普京懷有更大更全面的痛恨,因為普京所謂給他二十年時間要使俄國再次強大(現在他已變著法子掌權18年半了,俄國還是個破落戶,GDP掉到世界第12位,比韓國還低)而幹的壞事太多:對國內異見分子的打壓、對克里米亞的併吞、對烏克蘭親俄叛軍的支持,特別是在擊落馬航飛機上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無法得到死難者家屬的寬恕(這招致了歐盟和北約對俄國的制裁),在中東企圖打造新的“華約”對抗美國;對敘利亞獨裁者阿薩德的支持、對無賴國(rogue country)伊朗的支持,加上不久前發生的在英國對叛逃的前俄國諜報人員下毒;而且奧巴馬政府留下的對俄國深刻的敵意(導致相互驅逐外交人員)一時亦難以扭轉;雖然共和黨總統小布殊曾在2007年邀請過普京訪美。不僅是美國,歐盟和北約也緊緊地防範著俄國。這說明為何特倫普想改善美俄關係得冒多大的風險,因為能看清他的戰略意圖和長遠計謀的價值的人少之又少。
不過特倫普一定看到了他在今年國情咨文中所稱的兩個對手(rival)中,俄國應該是相對比較容易拉攏的:它基本上是個歐洲國家(龐大的亞洲部分只住著全人口不到5%),歷史上從彼得大帝開始就努力融入歐洲,人種和文化上(包括美術、音樂、文學、飲食)同歐美接近,宗教上東正教是基督教三大流派之一而普京在宗教上非常開放,意識形態上普京公開批判並拋棄馬列主義,俄國砸爛了無數列寧雕像、揭露了列寧的俄奸身份並將它寫進教科書、徹底否認了所謂的十月革命,加上表面上俄國已有了初步的民主,儘管普京仍操控著大選;另外他也發現其實莫斯科時刻提防著北京,在長達4200公里共同邊境部署著大量導彈,對一帶一路亦懷有戒心,因為它警惕它的後院會受到到北京影響:那些原蘇聯的中亞加盟共和國、現在的五個斯坦國,是一帶一路經過的地方,哪怕北京花比國際市場價高一倍多的價錢買它大量的石油,還給普京授了勛,將俄國拉進上合組織,這就是為何普京曾半公開地說,我們清楚我們的終極敵人是誰,當然不是美國。這同不久前俄駐美大使安東諾夫所說的相似:他說“俄國對同美國進行新的軍備競賽不感興趣”。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