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戰背後的推手—納瓦羅
洪丕柱
今年五六月份以來，特倫普政府同世界各國打貿易戰的威脅不斷。先是同中國，然後在G7峰會上開始同歐盟、同加拿大，又是同墨西哥等等。人們認為特倫普一定是發瘋了。但戲劇性地，7月下旬份歐盟主席容克訪美，提出歐美相互實施零關稅，實施零關稅的談判隨即進行。最近歐盟已主動明確，如美國同樣做，歐盟馬上可在工業品上同美實施零關稅。同時美國同人口近兩億的墨西哥的貿易談判也取得進展，8月底已簽訂新的自貿協定，這個協定對保護知識產權、防止國營企業介入、開放金融市場、建立汽車零部件供應鏈（很可能代替相當部分的中國供應鏈）、墨西哥購買美國農產品等內容很可能作為美國同其他國家自貿協定的參考。美國同加拿大的貿易談判估計也會很快達成新的自貿協定。接下來要同日本談判；而日本同歐盟也已在7月份達成了零關稅貿易協議。這樣佔世界12億人口和GDP總量70%的國家之間可以實現自由貿易，估計澳紐也會很快跟進，WTO即將靠邊站。而上月下旬美中第四輪副部級的貿易談判卻無果而終，貿易戰的矛頭即將對準中國：對中國2000億美元的進口商品征收25%關稅的聽證工作已結束，可能在9月上旬即可實施或部分實施。
一個被認為是瘋老頭的總統，能如此果敢地威脅並一視同仁地實施同在貿易中使美國虧損的主要貿易夥伴的貿易戰（同中國的貿易虧損佔美全部虧損的一半以上、同歐盟的虧損佔20%、同墨西哥的虧損佔10%），又如此快速地達成或即將達成除同中國外所有主要國家的新的自貿協議或零關稅協議，而不是像以往的總統那樣，一個貿易協定的談判可能拖上多年才能達成協議，他背後定有厲害的謀士。據美國傳媒透露，這名謀士就是現年69歲的納瓦羅（Peter Navarro）。
奇怪的是，20年前納瓦羅原來還是個民主黨人，五次作為民主黨候選人參加各級競選都沒成功。他曾是個自由主義經濟學家，他欣賞希拉莉，他提出要對富人多征稅，他也是個強烈的環保主義者，曾攻擊共和黨的經濟政策所包含的稅收計劃使富人變得更富，聲言共和黨的領袖們都不可信任，他們只會在的經濟發展的旗幟下破壞環境；今天他卻成了共和黨總統特倫普的首席經濟顧問兼貿易和工業政策主任。
納瓦羅以鼓吹關稅和貿易交易稱著。特倫普不僅是對被稱為美國對手的中國，而且也同盟國如加拿大、歐盟打貿易戰，其幕後推手就是這位納瓦羅。人們形容特倫普是個捉摸不定的人，但在那些最令人捉摸不定的行動中，背後都有納瓦羅的影響，所以有人說其實他才是華盛頓最具權力的人物。
他的一些觀點常同共和黨人、很多經濟學家、很多商業界人士的看法大相庭徑。但特倫普之所以聽得進他的觀點，是因為特倫普長期以來的認知，即美國在很多經濟問題上被他國欺騙和剝削了（我覺得美國就像從前中國的那些慷慨大方、容易受騙上當的富家大少爺），他誓言要改變這種情況，使別國，特別是中國，發現美國不再是那麼容易就能佔便宜的國家。納瓦羅的計謀讓特倫普的這種思想變成行動，給他提供政策導向並向他說明為何要採取這些政策的理由。他的作用同特倫普的高級政策顧問米勒（Stephen Miller）相近，米勒曾對特倫普提供了了限制移民的政策，而特倫普本來就有控制移民的想法。
經常對特倫普提供意見的保守的遺產基金會（Heritage Foundation）的研究員摩爾（Stephen Moore）說特倫普經常仔細傾聽納瓦羅的意見，特別是在應對中國方面，雖然摩爾也認同中國是美國貿易的主要對手，但他希望使用關稅以外的其他辦法來解決美中貿易的嚴重不平衡。
納瓦羅在的地位從今年二月以來得到提升。特倫普的經濟班子裡那些不主張自由貿易的人相繼離去，而納瓦羅卻是主張對數以百億美元計的各種進口商品增加關稅的。有時特倫普想採取“保護主義”的政策，而其他經濟謀士們反對時，他就想聽聽納瓦羅是怎麼說的。不過很多經濟學家們不認同納瓦羅的想法，他們認為納瓦羅的觀點長期來說可能對美國經濟造成損害，會推高通膨（因為高關稅使從這些國家進口的產品變得昂貴）、使生意和農場主破產、使美國同世界隔離。但至今這些都沒發生，哪怕美聯儲幾次提息，也沒推高通膨，而美國已順利地解決或正在解決同很多國家的貿易糾紛，特倫普對因中國提高美國農產品關稅而受損的美國農民立即提供120億美元的補助，並在美墨自貿協定中和同歐盟的協定中讓這些國家購買更多的美國農產品，使農場主不會破產。美國也並沒有同世界隔離！在我看來，沒有一名美國前總統像特倫普那樣關心美國工農大眾利益的！最近看到摩爾的一個視頻，他說美國最近的增長已達4.5%，超過二季度的4.1%！這是怎樣的概念？以美國的經濟總量來說它等於中國以7.2%增長，即美中經濟總量的差距進一步拉開！
小布什時代作為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的哈佛經濟學家滿基吾（Greg Mankiw）說：如果列出世界上最出名的百名經濟學家，納瓦羅的名字不會被列入，他的觀點離主流經濟學家非常非常的遠。但同主流經濟學家觀點非常不同的納瓦羅卻對美國經濟開出了比百名有名的經濟學家更有效的藥方。
納瓦羅曾是環保主義者、反公司化主義者，他怎麼會成為特倫普貿易戰背後的顧問？他本來是想從政的，想成為大名人，但不受待見。聖地亞哥民主黨顧問，納瓦羅的競選經理雷默（Larry Remer）說，雖然他對很多事的觀點是正確的，但他就是被很多人看做屁眼（a–hole）！
納瓦羅出生於工人家庭。他生在馬薩諸塞州，在佛羅里達和馬里蘭州長大，由他當秘書的單親母親撫養，父親是位音樂家，早就同母親離異，所以他從小家裡很窮，在一間單睡房的小公寓長大，一直睡在客廳沙發上，中學時代就得打幾份小工賺錢，後來獲得了吐夫茨大學（Tufts University）獎學金。大學畢業後隨維和部隊在泰國待過三年。其後又在哈佛讀博士學位，在此期間他寫了《政策遊戲》一著。他曾談過“偷竊美國”，曾強烈列反對保護主義，曾說關稅傷害消費者、威脅全球穩定、會導致貿易戰，使全球經濟不可阻擋地螺旋形下降（unstoppable downward spiral）。獲得博士學位後他在加州大學Irvine分校當經濟學和公共政策教授。他反對那些貪得無厭、破壞環境的開發商,還組織過一個叫“現在就反對洛杉磯化”的反開發組織。
納瓦羅並非單純是個民主黨人，他也曾註冊成為獨立候選人，甚至共和黨人。在著作中他也曾指責民主黨浪費納稅人的錢。他說他是個強烈環保主義者，並關注自由選擇的社會進步如同性戀權利和宗教自由等，他相信應逐步對富人征稅來幫助其他人（tax the rich to help everyone else）。他曾作為民主黨候選人競選聖地亞哥市長，最後敗給共和黨候選人戈爾丁（Susan Golding）女士。後來他兩次競選市議員、一次競選國會議員均告失敗，當時的共和黨議員比爾布雷（Brian Bilbray）是共和黨大佬金里奇（Newt Gingrich）所支持的，金里奇現在是特倫普的主要盟友，當時他反對金里奇，說他“反選擇、反環保、反工人、反公費醫療”。
1996年在芝加哥召開的民主黨大會上，納瓦羅做了一次三分鐘的演講。後來柯林頓總統、第一夫人希拉莉和副總統高爾都曾到加州為他的競選拉票和籌款。他對希拉莉評價甚高，說她“優雅、聰慧、敏捷而且漂亮”。他對為何很多美國人似乎痛恨她表示不解。他說“行了，這位傲慢的女人對普通美國人顯示了她寧可做一名活動家式的第一夫人（activist first lady）而不是呆在白宮整理家具的第一夫人。現在是第21世紀的黎明時分啦！”結果納瓦羅仍然敗落，這毀了他，使他痛苦、債台高築，而他那厭惡公眾生活的太太也同他離了婚。他環顧四周，覺得很多人要對他的失敗負責，包括柯林頓、傳媒、骯髒的競選詭計、信息不靈通的選民。一名婦女說，好像一切都在對他開戰（like everything is a war with him）！他事後寫了《聖地亞哥機密》一書，點名辱罵好多人，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問題：選民們發現他刻薄、自負、憤怒。他輸在品格而非政策。這就是為何雷默感到驚奇，說“我所知的彼得在做目前他為特倫普所做的事時要吞下很多他原來的東西”。2001年他再次競選聖地亞哥市議員再次敗落。他對民主黨議員的支持直到2008年支持希拉莉競選為止。在過去十年裡他提出過氣候政策、碳稅、禁止白熾燈、支持刺激措施來渡過金融危機等多項建議。
在貿易方面他的觀點也在逐漸演變，但最重要的變化得感謝中國：直到1998年他還寫過“強烈支持自由貿易”，可是2001年在中國加入世貿後，他開始感到自己的MBA學生，儘管很優秀，也開始找不到工作了，他發現了中國對待貿易的做法：包括補貼出口產品使之賣得便宜擠垮其他國家的產品、對貨幣匯率的操縱、對知識產權的偷竊等，使美國處於一種不公平的劣勢；他看到了中國使像他這樣的人變成替罪羊，美國的一些很有才能的人被剝奪了他們感到應有的成功的機會。2006年他對這樣的現象寫下了他第一本有關中國的著作《正在到來的中國之戰》（The coming China wars）,不管經濟學家們如何評論這本著作，但2016年的大選顯示眾多美國百姓認同他的觀點：政治光譜右方的特倫普和左方的山德斯都反對當時政府的外貿政策。可惜民主黨非要讓希拉莉出線。2016年曾有一個調查：在你的社區你寧可要一個只僱傭1000個美國人的美國企業還是一個能僱傭2000個美國人的中國企業，結果68%的美國人選擇前者。這就是民意，納瓦羅看到了民意、特倫普順應了民意，著名經濟學家們卻沒有，就是說特倫普的貿易戰有民意基礎。
在2016年納瓦羅就加入了特倫普的競選團隊作為經濟顧問。入主白宮後，特倫普曾被主張自由貿易、勸說他不要加關稅、不要退出已簽訂的貿易協定的經濟顧問們所包圍，共和黨國會議員們也要他專注減稅而不是加關稅。在橢圓形辦公室裡不同觀點的經濟顧問們吵得面紅耳赤。在第一年中主張全球化的人似乎得勢，納瓦羅被邊緣化，甚至不讓他參加很多頂級策略的咨詢會，當時的首席經濟顧問考恩（Gary Cohn）還要他將他所發的所有電子郵件發給他備案。2018年初形勢發生變化：強烈主張自由貿易的泡特（Rob Porter）因被指控家暴而辭職，考恩因總統堅持對鋼鋁加征關稅而辭職。小布什前財政部的官員佛拉多（Tony Fratto）說這樣被雪藏的納瓦羅就有了用武之地，而特倫普本來就有不再讓造成美國巨大赤字的對外貿易中吃虧的想法。
納瓦羅不喜歡傳媒採訪，因為傳媒想知道作為環保主義者和曾鼓吹對公司增加稅收的他怎麼會參與促成特倫普對企業的大幅度減稅和在環保上倒退的政策。在他2011年出版并隨後拍成紀錄片的另一部著作《死於中國》（Death by China）中他譴責那些不顧美國工人就業、搬到國外以謀求最大利潤的貪心的公司並指責中國破壞環境。他列舉事實和數據證明中國自加入世貿以來，受政府非法補貼的廉價中國產品使5萬家美國工廠倒閉、2500萬工人失業。至今已有一億多美國人看過這部紀錄片，受到76%的觀眾的支持。納瓦羅的盟友們說傳統經濟分析不能解釋何以自由貿易會對人民生活造成破壞；而納瓦羅也說“其實美國早就打輸了貿易戰，就在我們簽訂北大西洋自貿協定NAFTA和讓中國進入世貿時！”看來特倫普退出NAFTA和要求中國履行入世時的承諾源自納瓦羅。我最近看過納瓦羅的一個講話視頻，在談到貿易戰時他說美國並不希望打貿易戰，如果貿易雙方能做到自由、公平、互利、進出口平衡、政府對企業零補貼、對出口產品零補貼、對匯率零操控、實現真正的自由的市場經濟的話。言下之意中國若能做到這些，就不會有貿易戰，而他認為中國政府不肯這麼做。最近美中副部級會談無果，中國代表團堅持的某些底線就說明了這一點。
不過摩爾和納瓦羅似乎在試圖以不同的方向來影響特倫普的決策。摩爾認為美國可用提高關稅作為談判籌碼或討價還價的工具，為最後達到零關稅開路；他說在同總統談話時，特倫普也有此意。納瓦羅卻不主張零關稅，他主張可用收取關稅來平衡貿易赤字，應鼓勵國內廠商製造即讓製造業回歸來代替進口並減少貿易赤字；還能以收取的關稅來償還國債。白宮說特倫普也接受納瓦羅征收關稅的這個理由；不過目前看來納瓦羅對總統的影響似乎佔據著主導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