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歡而散的2018年APEC峰會
洪丕柱
APEC（Asian 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或稱亞太經合組織，是咱們澳洲在1989年（還在冷戰時代）由當時工黨總理霍克創議建立的。初創時有12國參加：澳、紐、加、美、日、韓、文萊、印尼、馬來西亞、菲、泰和新加坡，一半國家屬於東南亞國家協會，起先是個部長級對話性的會議。首次會議在澳洲首都堪培拉召開，外長埃文斯對此起了很大的作用，我還有記憶。初創時的設想是想模仿歐洲共同體那樣，建立一個貿易共同體類型的組織。後來明確以促進自由貿易、投資和合作為主並逐漸演變成現在的峰會形式，即一般由該國/經濟體的最高領導人或其代表參會。APEC還有三個“觀察員”：太平洋島國論壇、東南亞國家協會和太平洋經濟合作委員會在峰會期間列席峰會。
從1991到1998年又有中國台灣、中國香港、中國大陸、墨、智、秘、巴布亞-新幾內亞（巴新）、俄和越南參加，一共有了21國/體為會員，秘書處設在新加坡。本屆即2018年的峰會11月17至18日在東道主，我們澳洲的近鄰巴新（PNG）的首都莫爾斯比（Port Moresby）港舉行，由巴新總理奧尼爾（Peter O’Neill）任主席。巴新有850萬人口，原先由澳洲託管，1975年獨立，成為英聯邦的一名成員國。
11月18日下午，APEC峰會結束。但令成員們尷尬的是，所有成員無法在會議上達成共識！所以APECT創立至今30年以來首次沒有發佈領導人聯合宣言（Communique）。作為替代，會發表一個主席的聲明。按章程，這是許可的。按《華盛頓郵報》報導，其實20個成員均已同意了宣言草案，僅中國堅持對其中兩點（其中一點是：我們同意打擊保護主義，包括所有不公平的貿易行為）表示異議，因為他們認為這是針對中國的。這是為何宣言無法發佈，說這是“中國在對抗20國”。
異議的原因也許可以歸咎為在17日的會議上，中國和美國就貿易、投資和一帶一路等問題進行了充滿火藥味的針鋒相對（back to back）的激烈交鋒。
中國元首習主席先發表主旨演講。他不點名地批評美國總統特倫普的“美國優先”的政策，說世界應該對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說不。他批評（美國）自我封閉只會失去世界。他又強硬地說，中國反對任何冷戰、熱戰、貿易戰。如果走上對抗的道路，無論冷戰、熱戰或貿易戰，都不會有真正的贏家。習主席還為他創導的一帶一路辯護，反駁（rebutted）對它的批評，說這是一個促進各國共同發展的開放的平台（open platform for cooperation），不是什麼這樣那樣的陷阱，沒有地緣政治的目的（neither a trap nor a geopolitical gambit）。習主席也談到中國作為一個大國，尋求在本地區的經濟開放、融入和發展，不會關起門來搞小圈子。他強調雙方間的對話很重要。其實這些內容他去年已首次在達沃斯論壇談過了。人們注意到，習主席在作演講時不斷低頭唸稿子。
代表美國總統特倫普的副總統彭斯在隨後的發言中指名道姓地說，除非中國改變其貿易做法，美國不會在貿易爭端中讓步，甚至可能對中國商品加倍征收關稅。他說企圖向東南亞地區輸出集權制度，在亞太地區是沒有存活機會的。彭斯說中國限制市場准入，其貿易壁壘（trade barrier）是史無前例的，是最大的保護主義。他批評一帶一路項目的不透明性（因其不向國際公司招標），使窮國陷入債務的海洋。他稱一帶一路為捆綁帶和單向路。彭斯並宣佈美國的印太策略：將出資600億美元作為幫助這一帶發展中國家的基金，說這不會使他們陷入債務陷阱，它有長期承諾的性質（long-term nature of this commitment）。他強調美國要保護一個真正夥伴關系的、開放並基於規則的系統（protect an open and rules-based system of genuine partner-ships）。很明顯這是一個用來對抗一帶一路的策略。彭斯講話的有些內容此前曾在美國哈德森學院（Hudson Institute）的演講中提到過。
事後彭斯還對媒體說，要避免冷戰，中國必須徹底改變其行為，必須保護知識產權、尊重國際規則、尊重國際水域的航行自由權、尊重人權等。
在休息時人們注意到彭斯同習主席有兩次個別接觸，兩人面露微笑、比較輕鬆友好。其中一次是在拍集體照前，他們站著隨意地聊了一分半鐘，由中方翻譯提供翻譯服務。談話內容沒有透露，但據悉彭斯說了美國希望同中國改善關係，但必須建立在“公平、互惠和尊重主權”（based on fairness, reciprocity, and respect for sovereignty）的基礎上，中國必須改變其貿易政策。但人們也看到彭斯同台灣總統蔡英文的代表張忠謀先生坐下來交談了20分鐘，有關經貿和美台關係。張先生感謝了美國對台灣的幫助和支持。
在會議前15日的部長級會議上，美中已經圍繞著宣言的措辭，僵持不下。部長會議結束兩天後，宣言的發佈仍毫無進展。去年在越南峴港舉行的APEC峰會，領導人宣言的推出也比原計劃推遲了三天，會議上有很多不同意見的爭論，但至少仍然發佈了一個宣言。
巴新總理奧尼爾對國際媒體證實了這一點。他說：“一般來說，每屆APEC會議，所有的會員國都會達成共識，發佈一個宣言。但如果無法達成共識，將會發佈一個主席聲明。這符合APEC的程序。”他說，“現在房間裡有兩個巨人（two giants），我還能說什麼？”
奧尼爾說美中貿易的課題是這次會議的關注點。他認為兩國應該以磋商來解決分歧，他說本月底在阿根廷舉行的G20峰會將是兩國進行磋商的機會。APEC會議無法發佈宣言，也使人們更矚目於G20峰會。據稱習主席將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同特倫普總統就中美貿易戰的事宜進行會談。普京說他將同特倫普討論新的削減戰略武器的條約，和“中程導彈條約”的未來方向。至於中美之間，顯而易見的問題就是如何將貿易摩擦降溫。如果在G20上不能達成公司，世界恐怕會進入新一輪的冷戰。
17日發生了一件事：四名中國外交官試圖闖入（barge into）巴新外長帕托（Rimbink Pato）的辦公室，要求他在聯合聲明（communique）的草案中刪除一些不利於中國的詞語。此前其他所有的成員均已同意了聲明的詞語。帕托認為這樣做不妥，不能私下同他談，應在會議上提出，況且他只會同各國的外長談，不會同其他官員談。帕托要求他們離開，遭到拒絕。他只能打電話請警方將他們帶走。這個消息各國傳媒包括法新社、《華盛頓郵報》、《經濟時報》（The Economy Times）等均有報道，成為一個醜聞。中國外交官否此事，說報導不真實（not true）。但彭斯已經掌握了視頻並在除中國記者外的與會國記者會上播放了。一個說法是中國官員這樣做是自作主張，最高領導不知道。看來這比較有可能。《經濟時報》說這種事並非首次發生，9月份在瑙魯召開的“太平洋島國論壇”（Pacific Islands Forum）上，中國特使要求發言，瑙魯總統瓦卡（Baron Waqa）要他在各國領袖發言結束後再發言，中國官員竟集體退場以示抗議。瓦卡總統要求中方道歉。他說：“他們不是我們的朋友。他們只是為了他們自身的目的需要我們。”我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了這個報道。
對於澳洲對今次APEC的態度，我查看了總理莫里森的推特。他在上面曬出了參加峰會期間的一些照片和簡短說明，其中有他同日本首相安倍（APEC峰會前他曾在達爾文接見了安倍）、美國副總統彭斯、新加坡總理李顯龍、紐西蘭女總理阿爾登、加拿大總理特魯多、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印尼總統維多多、韓國總統文在寅、香港特首林鄭氏、巴新總理奧尼爾等主要成員的領袖人的單獨合影，還有同彭斯的會談，有關在馬努斯島Manus Island建立美澳巴新的能停靠航母的聯合軍事基地的照片、同一些太平洋島國領袖的合影和會談、同紐西蘭總理、美國副總統、日本首相和巴新總理的會談和合影（氣氛輕鬆自在），這些國家將共同幫助巴新解決電力問題（顯然是為了阻止中國向巴新提出要幫它建電廠）並幫助太平洋島國的基建（如日本幫所羅門群島改善道路和交通）。但除了大合影外卻沒有看到他同習主席的單獨合影（不知是否是疏忽？不久前他的推特上有接見李克強總理訪問的照片）。特別是18日他同奧尼爾簽訂了兩國的“合夥（Partnership）”協議，內容包括在2030年前幫助巴新提供其70%的電力、為巴新的商務學校提供資金並為巴新大學提供課程。他還用“家庭式的BBQ”招待了奧尼爾和一些與會的亞太朋友們。對於不能就宣言達成共識，澳洲的態度很明確，莫里森說“澳洲對宣言提供強烈的支持（strong support）”。巴新在獨立前長期受澳洲託管，故其政治體制、文化和法律體系受澳洲影響很大；澳洲士兵二戰時也在巴新同日本作戰，多有犧牲，兩國間的關係非常密切。
一直以來澳、紐是太平洋諸島國的龍頭大哥和二哥，這個廣袤海域本是澳紐的勢力範圍或後院，連美國都不插手。澳紐在經濟、教育、醫衛、農業、治安等各方面長期對這些島國提供大量幫助。我以前有很多同事都曾作為專家被派去那裡工作並訓練當地的員工。所羅門群島動亂時，澳洲派出數以千計的部隊和警察去平定動亂並訓練該國的軍警，前幾年我去那裡時澳洲警察仍在訓練該國警察。現在突然發現中國勢力和經濟援助已滲透進了我們的後院。中國為今次APEC峰會向巴新慷慨提供了兩千六百萬美元的資金，包括在莫爾斯比港建了一條1600米長的雙向四車道的“獨立大道”（習主席提前一天到達莫爾斯比港，為大道的開放剪綵，受到穿著民族服裝的巴新人民載歌載舞熱烈的夾道歡迎，滿街都是五星旗。習主席下榻酒店的大堂裡也掛滿了中國式的燈籠。彭斯到達時看到這個局面，馬上決定在澳洲住宿，每天坐空軍2號往返）。中國還想在馬努斯島建港、在巴新造電廠；華為提出要為太平洋島國鋪設海底電纜等（澳洲已明確要求這些島國排除華為）。這次習主席還在峰會前參加了太平洋8個島國的論壇。這些都會使我國感到不安，當然會採取反制措施。光今年以來中國已在這幾個人口僅數萬至數十萬的太平洋群島的彈丸小國花費了13億美元，對比紐西蘭的12億和我國的66億。看來我們澳洲還會增加對這個地區的經濟幫助（我看到的數據是再新增13億）以抵消中國的影響。原來平靜的太平洋諸群島，如今竟然成了澳美中日角逐和爭奪的地區！
習主席在16日在太平洋探索者郵輪上會見今次在峰會前召開的“太平洋島國論壇”的八個島國的領袖。但中方只讓中國中央電視台採訪，阻止其他國家媒體進入會場採訪“論壇”，雖然他們都受到巴新當局的邀請，連東道主巴新的媒體也被排除在外！巴新媒體抗議這種做法違反巴新新聞自由的原則。後來經各國媒體抗議，允許他們採訪，但又不准他們錄音、錄像。這種霸道的行為受到國際記者聯合會的強烈譴責。如果中國真的想在這個地區立足，必須學會對這些窮國小國放下架子。澳洲是本地區的龍頭老大，長期盡著老大的義務，卻從來不對小兄弟們擺譜。
澳洲觀察員，拉楚布大學國際關係教授比斯利（Nick Bisley）21日發表評論說“美中在太平洋的地緣政治的競爭（hardening US-China geopolitical competition）正在變得緊張；具有諷刺意義的是，APEC的關鍵詞C（Cooperation）所表達的合作已不復存在，或變成了競爭（Competition），因為美中對該組織未來的看法不可調和（irreconcilable）。這是殘酷的現實。過去一周發生的事表明，隨著地緣政治升溫，雖然冷戰尚未來到，合作已變得困難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