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 洪 塘

洪丕柱

            一個甲子過去,往事如煙,但依稀仍偶而在夢鄉隱現。兒時的記憶,好多雖會隨歲月淡忘,有些卻難磨滅,對洪塘的記憶,就在這些難以忘卻的幼年回憶之中。

            整整六十年前,我在洪塘這江南水鄉繁榮的小鎮度過幾年童年生活,並在洪塘小學開始我長達二十年受教育的歷程:讀一、二年級。

         當時上海物價飛漲,民不聊生。在大學做教授的先父洪潔求,把我們弟兄們和母親送到鄉下 - 祖籍洪塘生活,因為當時農村生活比較便宜和穩定。母親看顧照料我們,因為四弟剛出生,她只能做全職母親。我和哥哥洪丕謨就進先祖父洪益三先生創辦的洪塘小學就讀。

         當時的洪塘雖在寧波近郊,卻名符其實是鄉下。小學周圍都是農田,從家裡出後門去上學,得走過田間小徑。現在回憶起來頗有詩情畫意:春天來臨,田埂上淡紫色野花盛放,農夫揮鞭驅著壯水牛犁地;然後他們插秧、踩水車往水稻田灌水,我們小孩們就去水稻田裡抓大田螺,田螺還真多哩。水稻抽穗了,田裡蚱蜢也多了,我們又幫著捕捉;秋天,看農夫們割稻、放在田裡晾曬、又奮力打穀、揚穀和挑穀進倉;冬天,水牛們閒著無事,被拴在田邊,跪躺著悠哉悠哉地吃草曬太陽,這是牠們的假期。

        從我家竈間後門出去,就可進入小鎮的主街。鎮上店铺很多:布店、百貨店、茶館、小飯店… 還有香燭店,相當繁榮。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一間大南貨店,家裏好多當時我們小孩覺得最好吃的小食:花生糖、印糕、油棗、牛皮糖、豆酥糖還有棒糖,都可在那裏買到。買來的小食,家母盛在錫罐裏,我們放學回來肚子餓,就給些當點心。

        街同一條河平行,河上常有航船開過,也有農民張網捕魚。河邊有好多攤頭出售農產品。冬天有賣野味的:羽毛艷麗的野鴨、鷓鴣、野雞,還有狗般大的山麂。夏天有賣田雞、黃鱔、甲魚的,當眾活殺,叫我們看了怕怕的,可仍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裝膽觀看。小孩沒錢買東西,可是放學後最愛去湊熱鬧,看那各式各樣希奇貨品。

        初春,我曾在前花園竹林裏找剛冒出地面的竹筍,因爲家母愛吃筍,學了二十四孝《哭竹生筍》的我就想效仿。初秋,我和哥哥在先父書房後的亂石、碎瓦堆裏抓蟋蟀。中秋,後花園兩株桂花盛開,香飃四周。母親拿面盆盛落下的桂花,用糖水漬了,過年時放在酒釀圓子湯裏,香糯甜蜜。

        這一切當然現在都沒有了。幾十年後我在2004年應寧波政協謝先生邀請從澳洲回來,洪塘早被劃進寧波市區,小學周圍都是房屋,完全城市化了。2008年洪塘小學百年校慶,我再次以洪氏後裔受邀參加盛典,有機會去看了度過童年的老房子,雖然園裏加搭了不少小屋,整體同記憶中仍頗爲一致,只覺得庭院小了許多。問起那兩株桂花樹,九旬高齡周老太告知已經被砍,令我心中唏噓了一陣。

        去洪塘中心小學懷舊時,郭校長盛情接待,帶領參觀校園。當然當年景物大部分看不到了,只剩下中間原校區的主樓。我一方面對洪塘的發展歡欣鼓舞,也對校方注意保留歷史文物感到欣慰,因為清末民初建的百年老校並不多,近年來我應邀參觀過或參加過各省市一些百年老校的世紀之慶,但特別有感情的,還是自己的母校。

        我對母校的原樣仍有記憶,當時我的課堂在第二楝樓的底樓,從窗口能看到中西合璧的花園,園裡有中式園林常見的假山石、卵石、碎瓦舖的小徑和月洞門,雜以一些西式花壇。

        記得當時教我班的有一位男老師和一位女老師,姓名當然記不得了,男老師教算術和語文,女老師教唱歌和畫圖。男老師很嚴厲,答不出題的或上課不專心的會被罰打手心或面牆站壁角,老師講台上有戒尺,學生們望尺生畏。我幸好從未被罰過,老師稱讚我是好學生,我很開心。這為我在今後無論小學、中學、大學到研究生,都在全班或全校名列前茅打下基礎。

        學校當時為了鼓勵學生練習大楷,曾經搞過一種活動,就是將老師批過的大楷作業送到一個專門辦公室,辦公室裡有職員根據每張大楷上老師批的紅圈(寫得好的字)數給以一定數量、面值的學校自己印製的“郵票”,學生們可用這種郵票給校內同學寄信。記得我們當時自己裁紙並用飯粒糊製信封,上面寫好收信同學的姓名和班級,將信丟入校內的若干個木箱(郵筒),信就會被送到那個同學的手中。哥哥洪丕謨大楷寫得好,就換取了很多郵票。我想,他日後成為全國聞名的大書法家,也許是這種活動種下了因。

        我在完成二年級後隨全家遷回上海。此後,我先後進過三個小學才從小學畢業,都是家母任教的學校。但對洪塘和我的第一個母校洪塘小學的懷念卻從未中斷過。                                                   2008年5月為紀念洪塘小學百年校慶撰寫此文於布里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