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農紀京華 – 中華文化的傳承者
馬來西亞檳城遊之二
洪丕柱

8月10日下午,應檳州前首席部長(Chief Minister,相當於澳洲北方領地或首都領地的首席部長,屬於英聯邦的馬來西亞有13個州,體制類似於澳大利亞)拿督(馬來西亞的一種榮譽頭銜)許子根博士的邀請,我們在相當高級的檳州俱樂部(Penang Club)用了豐盛的午餐之後,導遊謝錦輝就宣佈帶領全團去城外的果園品嘗榴蓮,團員們頓時感到興奮起來。
大巴出了市區,開上郊區的公路。利用四五十分鐘的車程,謝導遊興致勃勃地介紹起讓團
員們口角流口水的水果之王、以其臭氣聞名的榴蓮來。
謝導說,每年榴蓮在五月份就上市了,六七月份,榴蓮達到旺季。這時,還沒有完全熟透的榴蓮的味道也最誘人。可現在已近八月中,最好的季節早已過去,果子已賣出七七八八,質量也已到了強弩之末。但為了讓遠道而來貴賓能嘗到本國名果榴蓮,主辦方作出了很大努力,才組織了這次去榴蓮園品嘗榴蓮的活動。
謝導還花了相當多的時間介紹歷年最好的榴蓮品種。他說每年檳州都有榴蓮評比,評出當年最佳品種,對於促進果農培育出更好的品種起了推動作用,所以每隔幾年在評比中都可能出現一兩個新品種。接着謝導如數家珍地報出了一系列名種、
對我來說,從前只在照片裡看到過榴蓮,二十多年前去新加坡開世華三大時,曾有當地友人給我嘗過幾塊冰凍榴蓮,因為季節已過。我還從來沒有觸摸或品嘗過當場剖開的整顆的新鮮榴蓮呢,當然更無法想象不同品種的榴蓮的味道有何不同。所以可以說我是聽得一知半解,對那些獲獎名種聽過就忘,幾乎無法記得任何對榴蓮迷來說是著名的品種。猜想同車的各國應邀來馬參加活動的作家、學者或媒體人,除了一些來自中國南方福建、廣東等省或東南亞國家的,好些來自北方的,大多對榴蓮的知識可能比我更缺乏。所以儘管謝導講得非常起勁,我懷疑他們能聽懂或記得幾成。
大巴最終在公路左邊的一塊空地停下來(同其他英聯邦國家一樣,馬來西亞是左行制)。謝導帶領全團迅速安全地穿過公路到了對面,大家沿著路邊行走一段後,就以單行魚貫地轉進一條寬不過一尺半的上山小徑,一條“羊腸小道”。
我的腦子裡有點迷惑:怎麼要我們上山呢?我以為果園是開闢在平地上的,像我去過的昆州的蘋果園、梨子園、龍眼園、葡萄園、菠蘿園那樣。
不過我的腳步並沒有停止,機械地跟著前面的人走:這條起伏不平狹窄的小徑的中央往往還有一條機車輪子壓出的車徹,猜想那是機車在雨天開過時車輪壓在被雨水泡軟的地面上壓出來的,所以在這條小徑上行走並不是太舒服。
向右,是連綿不斷、深淺不同的谷地或溝壑,裡面郁郁蔥蔥長滿各種樹木,仔細一看多是各種果樹,夾雜著已結了果的橘樹或有成串指頭長的香蕉或大蕉的芭蕉樹,還有一些掛著果的山竹樹。樹叢的空隙處,向東看,可以看到遠處的檳城市區:同所有現代城市一樣的高樓群、分隔檳榔榔嶼和大陸的海峽以及連通海峽兩邊的細長橋樑。很明顯,這裡的果園是立體式而非昆州的平面式的,果園開闢在朝東向陽的山坡上,讓所有的果樹都能充分吸收陽光。
向左,是帶有不同寬度的小片較平土地的山坡,也間間歇歇地長著些果樹。
專心致志地在這狹窄的羊腸道上低頭行走,猛聽到有人傳來“看,榴蓮!”的叫聲,我抬頭定睛一看,幾棵高大的樹木的枝頭上果然掛著幾顆榴蓮,在抬頭看的同時,也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不遠的前方出現了一位壯實的中年漢子。他皮膚黝黑,穿件橘紅色的T恤,戴一頂黑色舊鴨舌帽,不知道是時髦還是節省,他的下身穿條膝頭破損的舊牛仔褲,雙腳套在一雙長筒膠靴裡,飽滿黝黑的圓臉帶著一種讓人覺得容易親近的笑容。
這時,路左側略微開闊的地方出現了幾間鐵皮頂的平房。我以為這屋子就是我們品嘗榴蓮的地方。壯漢笑笑說這裡面關的都是蝙蝠,一開門,無數蝙蝠就會飛出來。那些害怕蝙蝠的女士們就不再嚮了。可是好奇的我偏偷偷地從稍開的門縫朝裡看,裡面有一張方桌,似乎鋪著紅色的桌布,上面供著不知是祖宗牌位,還是果農們相信的什麼神祗。
檳城華人過半是福建人(Hukianese),然後是潮州人、客家人、廣東人和海南人。這些華人的文化傳統是拜祖宗的,也拜很多不同我叫不出名堂的神祗,例如出海漁夫就拜媽祖,檳城的一些老街上就有很多不同神祗的小廟。果農也許有什麼能保豐收的神或什麼保護神吧,大概那位果農不好意思讓我們知道這間房裡供奉著什麼,所以騙我們說裡面有無數蝙蝠吧。
終於我們到了林中一片較為開闊的地,地面上在兩層芭蕉葉之間堆放著幾十顆榴蓮,這堆榴蓮旁還有一小堆較大的水果和幾箱較小的水果。我認識這些水果:菠蘿蜜(jackfruit)、山竹(mangosteen)和紅毛丹(rambutan),也許團裡來自中國大陸北方的一些團員不認識這些熱帶水果。記得有一年我應邀去海南島培訓英文教師,他們就讓我嘗過這些水果,不過海南島那時不產榴蓮,不知現在如何。
等到魚貫沿羊場小路而上的團員們全都來到這裡後,壯漢就向大家介紹自己的名字:紀京華,同時向每人發了他的名片,名片上寫著“馬來西亞客家文化協會”紀京華,好傢伙,他的職位居然是檳州分會會長、全國副總財政和全國社團聯絡局主席!再仔細朝他一看,他那件橘黃色的T恤的左胸上印的就是“馬來西亞客家文化協會”的logo。
一個皮膚黝黑的種榴蓮的果農,居然是一名文化協會的大咖!昆士蘭的果農可能會是什麼農業協會的會員,很少會是一名文化人士,馬來西亞華人對自己文化和傳承的重視可見一斑。
然後,紀先生就開始向我們介紹起有關榴蓮的知識來。從種子落地發芽開始,種子外面包著的果肉會為幼苗成長提供所需的養分(他還從地面上找到一個剛發芽的榴蓮苗給我們看),直到果樹長成幾十米高的大樹,有些樹齡可能高達百年。我原先以為榴蓮需要爬到樹上去采,或者用什麼桿子將它打下來,所以笑著問是否會訓練猴子上樹去摘果。紀會長告訴我榴蓮成熟後自己會從樹上掉下來,而且往往是在半夜裡掉下來,早上果農會去收集,讓我大長知識。我在邊上稱他為植物學家。
我發現他很博學,有問必答,十分健談,時而幽默:有些女士看到一些很大的螞蟻爬到她們腿上,生怕牠們會咬人,紀先生就叫她們將舌頭咬在牙齒之間,說這樣螞蟻就不會咬她們了,居然有人相信地做了,在我聽來就像在騙孩子。果然他笑起來,說小時候他是打赤腳的,到九歲才有鞋穿,怕螞蟻咬,大人就對他這麼說。
紀會長然後講述在市場賣果的經驗。他手裡托著一個榴蓮,告訴我們怎樣從分量、外形判斷那一部分比較甜;又講如何在同買果的顧客的交談中了解到他的偏愛,然後按照從同他的對話中了解到的他的喜愛破開哪一部分的榴蓮取出果肉讓他品嘗會讓滿意,然後就能買到稱心的榴蓮。這番話讓站在他身邊仔細傾聽的我又禁不住要稱他為心理專家!
他又講到榴蓮雖然好吃,但是像大多數的熱帶水果一樣,是屬於熱性的,對於某些體質的人不宜多吃,而山竹是溫性的,如果能同時吃些山竹,就比較能取得平衡,不致會對身體造成問題,如上火。哈,這回他又成了一名中醫師或營養師了。
我們心滿意足地站著(而不是我曾想象的那樣坐著)飽嘗了紀會長提供的所有這些熱帶水果,當然我也注意控制,不要因貪吃榴蓮而讓自己上了火。下山時,紀會長順便說果農們採完水果後就會將盛滿水果的箱子綁在機車後面,開著機車將它們運下山。哈,又是令我吃驚的事:好危險,在這條我連空手走路都感到有點困難的高低不平、彎彎扭扭、一邊是深壑、碰到下雨又可能很滑的羊腸小道上!
我很欽佩並喜歡這位壯實、樂觀、開朗、博學、機智、健談的中年漢子,一位既能吃苦耐勞的果農、又在不懈地繼承、弘揚中華文化的文化協會的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