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最後的一個獨裁者：還能撐多久？
洪丕柱

今年5月8日，白俄羅斯（Belarus）國民議會决定於8月9日舉行總統大選。
白俄羅斯是前蘇聯的加盟共和國之一，人口有950萬（2019年），自從蘇聯解體之後，它取得了獨立，並於1994年舉行了第一次總統大選。該國憲法規定總統的任期是五年，沒有限制總統能擔任幾任。總統由候選人直選，分兩輪舉行：如果第一輪中所有候選人的得票數都未超過50%，則由得票最多的兩名候選人進行第二輪投票來選出總統。
從1994年以來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一連贏得了五屆大選，當了25年多的總統，是歐洲任期最長的國家領導人。他每屆大選的平均得票率高達77%，所以都是一輪就贏了大選，從來沒有發生過第二輪再決定勝負的。這次他又以獲得80.10%的高票第六次連任總統！他的競爭者茨卡諾夫斯卡婭（Sviatlana Tsikhanouskaya）只獲得10.12%的選票！但茨卡諾夫斯卡婭宣稱是她贏得了大選，她說她獲得了60-70%的選票。她呼籲要進行調查和復點選票，並要求同盧卡申科舉行會談來解決問題。但盧卡申科非但不答應，還要抓捕她。於是茨卡諾夫斯卡婭在大選後次日（10日）就逃到了鄰國立陶宛去避難。她有先見之明，投票前已把子女送到了立陶宛。
但是國際選舉檢委會說，白俄羅斯除了第一屆大選，其後所有的大選沒有一次是自由而公平的。
於是在白俄羅斯就爆發了民眾的抗議示威，抗議盧卡申科操縱大選並在點票中舞弊。抗議示威很快就遭到了驚人的暴力的鎮壓，幾天裡就有9000多人被捕，2人死亡。茨卡諾夫斯卡婭的競選團隊質疑大選結果，並向白俄羅斯中央選舉委員會（Central Election Commission）投訴，還揚言要進行持久的抗議（long-term protests）。
以前的幾次大選，如2006年、2010年等，都有群眾集會抗議選舉舞弊、不公和結果造假，盧卡申科對此已習以為常，所以這次他也同前幾次對大選後發生的群眾抗議運動一樣，採用高壓手段，企圖在短時間內就將抗議壓平下去。但他沒有想到，這次抗議的規模之大、時間之長和參加人數之多是前所未見的。而同以前的每次鎮壓不一樣的是，這次鎮壓反而引起了更大的反抗，招致更多的群眾加入抗議。               。
這些天來，警察同抗議者發生了暴力衝突，他們企圖向白俄羅斯人民散佈恐懼。抗議群眾說：我們見證 了防暴警察和特種部隊如何在街上任意抓人，行人、過路人都成了目標，他們被塞進警車；警察還將騎自行車者推倒在地逮捕他們，他們扭曲打手機的行人的胳膊拖走他們，還有些剛下公共汽車準備回家的人也會被抓走。人們形容晚間情況更為可怕。有人說：周二（11日）晚上我們出來看看抗議情況如何，一大群人聚集在高爾卡地鐵站，一會兒滿載警察的卡車就來了，他們很多穿著部隊的迷彩服，用槍對準抗議者，對試圖躲到建築物後面的人群射出橡皮子彈。一顆催淚彈帶著呼嘯聲落在馬路當中，還有一顆手榴彈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將人群嚇得四散逃竄，催淚彈的煙幕在人行道上升起，讓人人都流淚咳嗽。
他們揭露說，穿著黑色警服、頭戴鋼盔、手持盾牌的整個警察中隊來到街上。他們追逐示威者，他們在 一棟公寓樓的門口追到了一名男子，十多名警察就撲上去用警棍殘暴地打他。那些被扔進警車的人遭到了毒打和折磨，我們聽到警車裡傳出打人聲和叫救命聲。BBC的記者團隊證實了警察亂抓人，因為居然他們中也有人遭到了抓捕！他們還透露說有時警察並不穿警服，而是穿黑衣，不戴警標，甚至用黑色頭套蒙著臉。他們說，在週一晚上，他們就親歷了警察暴力鎮壓的現場。
除了抗議群眾在街頭直接經受的暴力鎮壓，人們還聽到更多在拘留所內遭到虐待的被捕者流傳出來的駭
人的故事。比如有一名25歲的青年死在拘留所。他是在星期天（9日）就被捕了，她的母親說它被關在警車裡很多小時。後來他被移去明斯克南面的葛美爾拘留所。他在那裡死去了。他的名字叫威考爾（Alexander Vikhor）。其實他根本沒有參加抗議，他母親說他是在去看女朋友的路上被抓的。還有一名大學講師，也莫名其妙地被警察逮捕，在牢房裡被關三天才被放走。
幾天後在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Minsk）街頭，示威群眾說他們感受到了一種“欣快感”（euphoria）：因為成千上萬的示威者在聚會中喊出對盧卡申科及其暴力鎮壓抗議的反對聲，人們揮舞紅白條子的反對的旗 幟，他們拿著花束和氣球，顯示他們的抗議運動是和平的，使警察難以找到使用暴力的藉口，汽車的喇叭變 成了反對的樂器，駕車者用汽車喇叭聲來表達對抗議群眾的支持，群眾則向駕車者揮手歡呼。一名33歲的青年安德烈說，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可以自由呼吸（We can breathe freely for the first time in our lives），這是 一種奇妙的感覺。在盧卡申科統治白俄羅斯的26年之後，很多人說他們對將會發生的事感到樂觀。
星期天到明斯克市中心參加聚會的亞喀塔麗娜說，我們可以肯定一切都會改變，我們相信我們會勝利， 這就是為何我們每天都跑到街上來，“憤怒的人們不再恐懼”（Anger has overcome fear）。現在大家都公開跑出來和平示威，讓當局無可奈何。但就在幾天前，抗議者還同警察進行暴力衝突，讓警察有機會向人民散 佈恐懼，讓人們經受到防暴警察和特種部隊的殘暴執法。
暴力鎮壓反而使白俄羅斯人民更加憤怒，他們索性不再在夜間集會，他們現在公開地在大白天上街，他 們起先是由婦女帶頭衝在前面的，現在這個抗議運動已在全國蔓延開來了，十多個城鎮爆發了抗議示威，直至鄉村都在“起義”。主要的工廠宣佈繼續罷工抗議警察的暴力，著名的生產卡車和公共汽車的BelAZ廠的工人喊著“下台、下台！”，要求盧卡申科辭職。工廠的一名 叫帕瓦爾的工人說：我們要求自由選舉，我 們要求改變權力，我們要求民主和家庭平安。他因動情而聲音嘶啞。週六（16日）上午，數千示威者在市區的一個地鐵站附近聚會，他們揮舞國旗、帶上鮮花和蠟燭，紀念週一（10日）在這裡示威時被警察殺害的34歲的泰來考夫斯基（Alexander Taraikovsky），他的拍檔艾莉娜說他是被警察的子彈擊中而死的，警方否認。
週六晚上，示威群眾在國家電視台的大樓外集會抗議，同時傳媒界也參加了示威：電視台有一百名職工 加入了抗議者的隊伍，他們還計劃在週一（17日）舉行罷工並走上街頭；他們的一個訴求是停止對電視節目 的審查，要求客觀地報道在全國發生的事情。他們呼籲承認9日總統選舉的勝利者是茨卡諾夫斯卡婭。一些政府官媒的記者也抗議官媒對新聞的控制，他們因對示威抗議作負面報道憤而辭職。星期天（16日）下午，明斯克居民舉行了“為自由遊行”（march for freedom）。
抗議到了第四天，即15日後，很多警察和特種部隊被示威群眾的和平示威行動所感動。警察們開始在群 眾面前放下警棍和盾牌；特種部隊集體撕毀制服，不願意再為國家效力了。我看到有個視頻顯示，這些特種部隊的軍人回到營房後，便將制服上的軍徽、臂章、肩章等撕下，扔進垃圾桶，有的放在馬桶裡用水沖下，說：它讓我感到羞恥，白俄羅斯再也沒有特種部隊了！16日，盧卡申科對於部分軍人的倒戈行為開始感到害怕。我看到有這樣的消息流傳出來：他再次打電話向普丁求援並給他講了個“道理”，“如果我被推翻，這個民主浪潮會也傳到俄羅斯，那麼您的地位也會受到挑戰！”這是另一種的赤裸裸的威脅，不過我還沒有對這個消息求證。
外媒報道，這次已經堅持了一週以上的白俄羅斯的抗議示威運動有三個特點：一是有大批普普通通的毫 不畏懼的熱血青年參加，二是抗議沒有一個反對黨的參與、沒有組織者、領導者，三是除了要自由、要盧卡申科下台、要求釋放被關押著、要求承認茨卡諾夫斯卡獲勝並出任總統，並無其他明確的政治訴求。這是因為經過盧卡申科的多次鎮壓，過去每次領導抗議的、曾提出明確政治訴求的反對派人士，有的在蹲監獄、有的逃亡國外、有的被放逐。就是這次出來競選總統的茨卡諾夫斯卡婭也不是反對黨領袖，而只是個家庭婦女和母親，一名無黨派人士，她在競選中的簡單而直接的要求改變現狀的表白說出了選民的願望，因而受到支持，而她目前還逃亡在國外！可以說盧卡申科想無限期執政而一再使用的卑劣手段和他的令世界吃驚的殘暴鎮壓就是抗議的組織者。當然抗議也鍛煉了一些有組織能力的人，他們已成功地為援救被捕人士和請律師為他們打官司而募到了一百萬美元的捐款。另外一個特點是，這次抗議，婦女起了很大的作用，很多婦女為了自己的老公、兒子的安全，不讓他們出去抗議，自己衝在前面。她們擋住警察，指責他們的行為不文明，要他們停止暴力。
內政部長堅持說警察的行為得當，安全措施充分，並指出有一百名警察受傷，其中28名送醫院治療。他 還說有些開汽車的企圖故意輾壓警察，警察不得不使用武器阻擋他們。但是示威者對警察、對當局，特別是對盧卡申科極端痛恨。沒有人支持警察的所作所為，因為他們誰都抓捕，甚至不放過沒有參加抗議的十幾歲的孩子。每當老百姓看到盧卡申科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發表講話時就譏笑他，因為他說那些參加抗議的都是些無業遊民，或者過去有犯罪歷史的，他們出來抗議是責怪政府沒有給他們提供工作。有些人站在陽台上叫罵走過的警察，詛咒他們，警察就朝他們發射橡皮子彈。現在明斯克的交通非常困難，市中心的好幾個地鐵站都關閉了。乘客向地鐵站的工作人員發出抱怨時，他們表示抱歉並說：你們去怪盧卡申科好了。
儘管白俄羅斯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抗議活動，盧卡申科卻至今不為所動，不想下台。週五，他召集支持他 的民眾舉行了一次反抗議的集會，儘管參加者不是很多，有些還是國企的員工，他們受到威脅，不去參加這個集會可能招致被解僱。在這次集會上，盧卡申科說那些抗議者都是從地洞里爬出來的老鼠（rats），他號召他的支持者保衛國家的獨立，他說他不喜歡集會也不需要人們來保衛他，但如果他不鎮壓（suppress），國家就會完蛋（This will be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of our country），你們就會向他們下跪！他拒絕重新投票。
週六（15日）盧卡申科召開國防部會議。他在會上說他擔憂北約在白俄羅斯邊境附近的軍事演練會威脅 本國（這話有點道理，因為最近美國從德國撤軍卻將部分撤出的美軍部署在同白俄羅斯相鄰的波蘭），並聲稱已同俄國總統普丁達成了協議，要俄國提供“綜合性的幫助，維持白俄羅斯的安全”。很多人將盧卡申科上述的話解讀為他在威嚇示威群眾，他會在普丁的幫助下對抗議施行血洗（目前抗議的和平形式使他難以有藉口動武）。但這取決於盧氏為了保衛自己的權力會走得多遠。儘管他不久前曾同普丁反過目，現在卻向普丁跪求支援了。
據悉在週末盧氏確曾兩次給普丁打電話求援，而普丁僅承諾若白俄羅斯受到外來軍事威脅，他才會提供 安全性的支持（而不是如上面盧氏在國防部會議上所說的那樣）。我覺得普丁的反應是謹慎的，因為他懂得盧卡申科是在將他放在火上烤，讓他處於兩難境地。首先，前蘇聯解體後，所有拋棄社會主義的前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基本上都加入了北約，使北約的成員國增加到了三十國之多，包括阿爾巴尼亞和前南斯拉夫分裂出來的大多數獨立國家，還有前蘇聯的靠波羅的海的四個加盟共和國中的拉脫維亞、立陶宛和愛沙尼亞三國，唯一沒有加入北約的就是白俄羅斯。對俄國來說，同白俄羅斯的關係確有點唇齒相依的感覺，兩國簽有共同防禦條約，所以普丁的內心當然想支持盧卡申科。但這次大抗議是白俄羅斯的內政，並沒有發生反俄親西方的行動，不是顏色革命，俄國師出無名，況且盧氏作為歐洲最後一個獨裁者的名聲太差，特別是這次他對示威者的殘酷鎮壓已令波蘭、英國、捷克、愛沙尼亞和歐盟許多國家發出了一片譴責聲，他們全都懷疑選舉結果造假，要求調查。大赦國際組織說從被拘禁者的控訴可以看到當局對他們廣泛的暴虐和折磨。只有少數國家，包括中（率先）、俄、哈薩克斯坦等對盧氏的當選向他發去了賀電，如果盧氏真的被抗議群眾轟下台，普丁對盧氏的支持豈不成了自扇耳光？
對於如何解決目前的局勢，鄰國立陶宛和拉脫維亞首先批評白俄羅斯大選既不自由又不公平（neither free nor fair），呼籲在國際觀察員的監管下重新進行一次透明的投票（transparent vote）；兩國總理並在週 六（15日）發表聯合聲明表示對白俄羅斯當局用警察暴力壓制人民的反對的深切關注，並願意出面調停，條件是當局立即停止暴力鎮壓，由白俄羅斯各界組成一個全國理事會（national council）來解決紛爭，否則他 們會對盧卡申科進行制裁（sanction），但沒講明如何制裁。同日，歐盟外長共同表明準備對參與選舉造價並 使用暴力鎮壓抗議的白俄羅斯官員作出制裁；美國也發表聲明譴責白俄羅斯的大選既不自由又不公正。
盧卡申科還能支撐多久？（文中圖片大多來自B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