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首相安倍突然辭職
洪丕柱
8月28日下午5點，65歲的日本首相安倍晉三（Shinzo Abe）在首相官邸舉行記者會，向全體國民表明，因他的宿疾（潰瘍性腸炎ulcerative colitis）復發，決定辭去首相職務。他說他係因身體原因辭職，即因他的身體情況惡化的狀態，已使他不再適合繼續擔任首相，他不希望因此而影響政府的決策（affect policy decisions）。他又說他決定辭職是因為他想避免出現政治真空（political vacuum）而國家正在受到新冠病毒的再度衝擊。對於不能完成國民對他的託付，他表示十分抱歉（電視上可以看到他深深地鞠躬表示歉意），說“我從心底裡感到抱歉，儘管日本國民對我的支持”；他又對國民的理解表示由衷的感謝。但他表示不會設立代理首相，會一直任職到新首相產生為止。
安倍的任期應該到明年9月的日本大選為止，即還有一年的時間。
我想很多人都會對日本首相在國民面前的謙卑印象深刻。雖然日本人待人都非常彬彬有禮，但在政壇卻並非如此，政界的搏鬥卻是激烈的。但安倍仍能對人表示謙恭有理，他的個人威望恐怕也是來自這裡；況且他還是一位工作努力、以身作則且任期之長創造了明治立憲130年以來的紀錄的頗得人心的首相。不過看起來他在記者會上的神情比較放鬆，身體狀況也還可以，但他對首相的職務則顯出毫無眷戀之情。相比之下，獨裁者，如白俄羅斯的盧卡申科，哪怕幾十萬人不斷上街示威要他下台，他至今還老著臉皮死乞白賴地不肯下台。
安倍是1993年被選入國會的。其實，這並不是他第一次以腸炎為由辭去首相職務。他第一次辭職是在2007年9月，是他在2006年9月以52歲的年齡成為日本二戰後最年輕的首相才一年之後。那時他的腸炎嚴重複發。但是幾年後，他在2012年12月再度獲任首相而復出。這次復出，他創造了日本首相任期最長的記錄，直至今天。不過看來，這次辭職後，在這個年齡，他恐怕不會再次復出了，可以說，“安倍時代”就此畫上了句號。
安倍的辭職讓大多數的日本國民以及全世界都感到意外，成為上週世界最重大的新聞之一，也讓人們的頭腦裡產生無數的問號，包括誰將接任日本首相、後安倍時代的日本經濟、政治和外交將會是怎樣的，以及如何評價安倍執政的功與過。
日本是一個議會民主制或稱責任內閣制的國家。它的首相的產生不是通過直選，而是同澳洲總理或英國首相有點相似，由因在大選中獲勝而執政的黨的領袖（總裁）擔任，而首相也沒有能任幾屆的限制（目前安倍已在第三任上）。一旦首相或總理在任期內辭職或下台，就由執政黨內競選產生新首相。現任英國首相莊森就是先由前首相梅辭職後贏得了保守黨內的選舉而擔任首相的，然後他又宣佈提前進行大選，領導保守黨贏得了大選，繼續名正言順地擔任首相。現任澳洲總理莫里森，也是在執政的自由黨內發生內訌，有人挑戰總理騰博後，他贏得了黨內多數的支持，代替了騰博成為總理；然後他又領導自由黨贏得大選而繼續名正言順地擔任總理。
但日本首相辭職後，在新首相（總裁）產生之前的一段時間，一般會由副首相或國務大臣代理，直到新首相產生。不過目前的副首相兼財務大臣麻生太郎（他屬於激進的鷹派，曾當過一年首相）表示不會參選自民黨的新總裁，所以也不會代理首相，這樣安倍就只能一直做到黨內新總裁產生，即大概要等到9月中旬日本執政黨自民黨（LDP）黨內新總裁選舉的結果出來之後才會離職。
目前表示會參加新總裁選舉的有自民黨政調會長岸田文雄（61歲）、原自民黨幹事長石破茂（62歲）、現任官房長官（70歲）菅義偉和總務會長加藤勝信（63歲）等，據說還可能有防務大臣河野太郎。目前已有消息稱，70歲的菅義偉支持率最高，可能於9月17日接任首相之職。
安倍屬於日本的一個政治世家，可說是“官三代”：外祖父（英文新聞報道中用grandfather）是首相岸信介（Nobusuke Kishi，1957-60年就任首相），他的外叔公（英文報道中用great-uncle），即岸信介的弟弟，是擔任首相時間最長的佐藤榮作（Eisaku Sato，就任時間為1964年至1972年。筆者註：岸信介同弟弟不是一個姓是因為他小時候被過繼給了岸信家）；但截止於8月28日，安倍的連續就任時間2803天打破了其外叔公佐藤榮作的當了2798天首相的記錄。他的父親安倍晉太郎（Shintaro Abe），曾做到日本外務大臣；祖父安倍寬（Kan Abe）也曾做到過國會議員。
當然對於安倍的政績、功過見仁見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這是正常的。但是他能領導自民黨六戰六勝，即三度贏得眾院三度贏得參院選舉，連續擔任首相的時間從2012年重新就任以來接近八年，打破日本首相任職時間的記錄，這件事本身就說明他在日本人的眼中應是功大於過的。況且他兢兢業業、忠於職守，有時工作起來不顧身體健康，這也是日本人有目共睹的。安倍的形象也是謙謙君子，待人謙恭有禮，雖然日本人大多如此，作為首相沒架子卻是美德。我常看到有關他的私人生活的資料，首相太太昭惠說他下班後還在家裡自己洗衣服、洗碗、倒垃圾。他們的私宅是普通的公寓，同老母住在一起，沒有保姆、沒有政府的勤務員、沒有專車和專車司機！我還看到過一張首相夫人居然自己插秧種稻的照片，她說她是在培育自己的稻米品種。
所以安倍辭職的消息一傳出，日本股市應聲大跌600點。
其實安倍健康有問題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他最近幾次去醫院看病，引起人們對他的健康狀況的猜測。
據日本雜誌《Flash》8月4日的報道，安倍在7月6日在首相官邸的辦公室突然咳嗽吐血（據說是服用腸道藥物後的不良反應），他臉色浮腫、焦黑。這個報道引起人們對安倍身體狀況的擔憂。
共同社接著跟進報道，說他從今年年初以來，就因應付不斷襲來的新冠肺炎疫情，以及奧運會的推遲，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內閣也不斷傳出安倍臉色不好、顯得很疲憊的消息，說他工作時要頻頻跑廁所。這個報道使安倍的健康狀況再度受到關注。
又據《縱橫日本》的報道，談到安倍一個月的工作日程，人們對該日程做了數據處理和統計後發現，日程表中與工作相關的事項合計有247個小時！而日本規定每個月的合法工作時間為160小時（與澳洲每週工作時間為37小時相仿），這就是說安倍每個月的加班時間為87小時，而每月工作時間240小時在日本是過勞致死的上限，稱為“過勞死線”，安倍的工作時間居然超過了過勞死線，他真是在玩命般地工作！
還有媒體發表了安倍在日本疫情上升期因為過於勞累（overworked）在例行會議上閉目休息的照片。他的心腹好友，前財政經濟大臣甘利明向傳媒透露，這段時間他在會見安倍時感覺到他的工作停不下來，他說“安倍的責任性太強了，覺得自己稍微休息一會都會有罪惡感”。
據《朝日新聞》統計，安倍從1月25日到6月21日沒有間斷地連續工作達近五個月（148天），根本沒有時間去打他心愛的高爾夫球，累到三次吐血。我想，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安倍，也會說這是鞠躬盡瘁吧。
往常每年8月，安倍都會放個小暑假，休息5天，回老家山口縣長門市給外公和父親掃墓，然後去富士山下的別墅小憩避個署。但今年他卻無法休息，因為東京都知事（即首都直轄市市長）小池百合子要求市民在今年暑假期間待在家裡，不要出門，躲避病毒。哪怕貴為首相，既然也是東京市民，安倍也不搞特殊化，以身作則地遵守市長的規定，所以也取消了往常的小暑假和休息！
唉！這就是民主國家的領袖。記得嗎，去年聖誕假，咱莫里森總理剛去夏威夷度假，第二天就聽說澳洲林火中有兩名志願消防員犧牲了，他立馬趕回澳洲，卻被百姓和傳媒罵得半死，還有人叫他辭職：人家在志願救火，你怎麼好意思去度假？如果有這樣的領導人，在大洪水退去兩個月後，到了風和日麗的時候，再去災區視察、對事先組織好的群眾演員們發表指示，他早就被選民（如果他是被選出來的話）趕下台了！近日颶風勞拉襲擊美國南方並下暴雨，特倫普總統，一位74歲的老人，馬上在繁忙的日程中飛到路易斯安納和得克薩斯兩州的重災區視察，包括視察救災物資倉庫、會見當地民眾、聽取官員簡報，半夜才回白宮繼續處理其他事務，他每天只睡眠四個小時。
一直到8月16日，安倍才給自己放了一個為期三天的小假，在東京自己的家中渡過（我想，如果在官邸他仍然無法休息的）。這三天裡他被曝去看了醫生：他在東京新宿區慶應義大學醫院呆了大約七個半小時，並接受了一整天的檢查（唉，日本真差勁，沒有領導幹部的特別醫院和高幹病房，首相看醫生還得用自己的假期）。一周後，24日上午10點，他再次去該醫院，大約看了三個半小時的醫生，下午又返回官邸辦公。
看來檢查的結果可能不太樂觀，才會導致幾天後他決定辭職。有人傳說他的腸炎已發展到了早期腸癌。他在首相官邸只是對外界說他的病情從7月中旬以來就開始惡化。也有傳聞說，他必須接受一種叫GCAP
的療法，每次治療需花好幾個小時，目的是清除血液中引起炎症損害腸道的白血球，要用一種機器將血液抽出，送進透析器裡去清除其炎症部分，再將清潔的血液送回身體，有點像腎病患者的透析療法，每星期都必須定時做一次。我不懂醫學，如果確實這樣，他當首相就無法保證每週能定時做這個療法的時間，因為作為首相，常常可能會有突發事件需要馬上處理，有時半夜都會被叫醒去處理突發事件。
他說他從17歲開始就患潰瘍性結腸炎（ulcerative colitis），至今受此病的折磨已有半個世紀。有段時間病情因治療而受到了控制。不過這種腸炎非常討厭，腸粘膜反復發炎，出現腹痛、便血、便膿，嚴重時一天要上幾十次廁所，甚至引起休克。還好，他說在他首次辭職後出現了一種新的特效藥，使他的健康變得非常好，得以重新上台。
讀到這裡，我想，安倍能對外界無保留地公開自己的病情，使日本百姓了解。這對獨裁國家的領導人來說是不可能的，他們的健康情況是對百姓絕對高度保密的。
2015年9月，日本《周刊文春》雜誌曾報道說他在那年的6月份在洗手間吐血。關於安倍吐血的消息時有所聞，我曾聽到一度有人傳說他得了晚期肺癌。
安倍自從2012年再度就任首相以來，每個月都把工資的30%返回給政府，用於國家建設。這近八年來，安倍返回給政府的工資共達近一億日元。
所以可以說安倍是一位非常盡職的首相，才能如此長期地執政，要知道日本首相的平均任職期只有1.3年啊！
從安倍對日本的功的方面來說，在第二次的就任後，安倍決心重振日本經濟，提出了“安倍經濟學”（Abenomics）。所謂安倍經濟學，包含財務刺激、貨幣寬鬆和結構改革（fiscal stimulus, monetary easing and structural reforms），即減少政府對經濟的直接干預，貨幣政策採取量化寬鬆，運用財務政策和金融手段和投資政策等，加速經濟結構改革，即通過高科技進行創新和經濟升級的轉型，來驅動傳統的製造業運用高科手段轉化為中高端製造業。安倍以此治理日本的經濟，儘管不乏爭議，但卻取得了明顯的效果，挽救了日本經濟，使之擺脫討厭的通縮（deflation），真正走出“失落的20年”的衰退陰影，出現了一個較長時間的景氣和正增長：日本經濟從2012年12月到2018年10月擴張長達六年，為戰後第二長的經濟擴張期。拿股市來說，日經指數就從10230點上升了一倍多，達到24000點左右。
2014年7月1日，安倍內閣正式通過了“解禁集體自衛權”的重大修改；2015年，安倍政府改變了對憲法的解釋，讓承認日本能以集體自衛權的安保關聯法案成立。這使日本在二戰結束以來在軍事上有了更多的擴張，特別是空軍和海軍。日本是世界上最早造航母的國家（1919年），在二戰時它的航母比美國還多。以其工業和科技的水平，重新製造航母並不難，當然它還需要含蓄一點，以免引起鄰國特別是中國的不安和抗議。最近在日美等國的聯合海軍軍演中，日本亮出了它在2013年以後建造的兩艘初雲級“護衛艦”初雲號和加賀號。說是護衛艦，其實可算是准航母或直升機航母，它長達248米，排水量2.6萬噸，可載包括直升機在內的各種飛機28架（遼寧號只能載24架殲15），其中12架是不需要長的跑道而能垂直起飛的F35B。這是它在二戰後製造的最大的軍艦，另外還有兩艘在建。日本還向美國訂購了105架包括F35B在內的戰機快要交貨，使它的F35B戰機數達到147架，是美國以外擁有這種戰機最多的國家。
在外交方面，日本傳統的基本國策是同美國結盟。特倫普上台後最早接見的外國首腦就是安倍，安倍也是甘心情願地奔赴美國去見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倆好像也挺投緣，在特倫普訪日時還同他一起打高爾夫球。不過安倍也不想得罪中國和俄國，採取務實的政策改善同中國的關係，將它定位為“永遠的鄰國”，他也去過中國訪問，顯出友好的願望並尋求兩國關係的發展；去年除夕，他還專門拍了一個視頻給中國人拜年，並用中文說：大家過年好！他也會見過普丁，有個視頻拍到在聯大會議，安倍不顧首相身份，一溜小跑地去會見普丁，好像生怕遲到（其實普丁是個老遲到）。今年他本會在晚些時候接待習近平的到訪。在國際上他比較低調，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搞平衡外交，雖然偏向美國，這當然是自然而然的，比如同美國的聯合軍演，而且最近還表示願意加入五眼聯盟，成為其第六眼。不過他似乎對韓國不太友好，還對它進行過經濟制裁，限制向它出售半導體材料，使韓國半導體行業蒙受重創。而最近對於日資撤出中國，他又是非常主動積極，會對87家在中國的日本企業提供6.53億美元的搬家費，鼓勵他們撤回日本或搬去東南亞。
不過他也有沒能做成而引以為抱憾的事情。按他自己的話來說，最大的遺憾就是未能解決那些“綁架日本人的問題”；或者可以說，“安倍政治學”並不是太成功，包括修改憲法、制定安保法、簽訂日俄和平條約等，並未達到能被國民充分認可的支持率；由於疫情蔓延，打亂了安倍繼續實現他的政治理想的抱負，以及讓“安倍經濟學”繼續推動復甦，第二季度GDP下滑嚴重，奧運會又不得不的延期，疫情的第二波再來，所以今年以來他的支持率和身體都嚴重受損，致使他說“志向未酬就放棄職務，就如斷腸之痛”（我想，這個“斷腸之痛”是一種雙關語）。總之，安倍的功過只能讓日本的國民和歷史來與論了。
世界很多領袖，包括聯合國秘書長、美國總統、韓國總統等都先後發去了慰問電。澳洲總理莫里森的慰問電說安倍是澳洲的一位真誠的朋友（a true friend to Australia），他的領導力、智慧、慷慨和遠見捍衛了我們地區及更廣泛地世界的和平、自由和繁榮事業（His leadership, wisdom, generosity and vision have championed the ca1use of peace, freedom and prosperity in our region and the world more broadly），我祝他身體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