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裏找人禍還是人禍裏找天災？

天災裏找人禍還是人禍裏找天災？

洪丕柱

        中國兩列動車在溫州附近追尾相撞造成死傷至少兩百多人的7.23特大事故，亦稱723動車慘案，震動了全世界。

        任何國家，不管如何先進，至今進都沒有辦法避免這類重大的、造成多人死亡的事故，所以事故並非中國專有，中國人沒有必要爲動車事故而臉紅。

        問題不是哪個國家發生了事故。問題是這個國家對所發生的事故的態度、做法和措施，包括最最起碼的傳媒的原則，即報道是否誠實、透明，還是企圖掩蓋事實真相，對事故是找主觀原因或體制上的原因，還是企圖推給“人力不可抗之因素”，即天災。這些，反映著一個國家俄整體素質。

        令我感到非常失望的是，中國經濟雖然有了三十多年飛躍的發展，可是對事故的處理和做法，包括報道的真實性和透明度，仍停留在改革開放之前：鬼鬼祟祟、躲躲閃閃、謊話連篇、推卸責任、盡量封鎖或掩蓋真相，甚至企圖“毀屍滅跡”（屬於我這代人十分熟悉的所謂“考慮政治影響”），毫無進步。

        爲此，搶救工作開始僅短短幾小時之後便馬上匆匆宣佈車廂内已無生命跡象（其實此後就又發現了三個活人，包括一個兩嵗多的小女孩，最後那個活人是在宣佈無生命跡象後二十多小時發現的！），以便趕在第一時間就推搡、翻滾、輾壓、切割、掩埋毀壞的車體（這是為人類重大事故史上前所未有的創舉。經過這樣的折騰，車廂裏怎麽還會有“生命的跡象”呢！）、然後趕緊恢復通車，意圖分散人們的注意，完全沒有一點可以作爲人類楷模的世界GDP第二大國的風範，還說掩埋毀壞的車體不是爲了掩蓋證據而是爲了方便搶險。搶險同掩埋車體有何關聯？難怪這種謊話無人相信。

        對比一下目前在中國以外的發生的幾件重大事故吧。

        今年一月份崐士蘭發生了百年未遇的、歷史上最大的水災，淹沒了崐州四分之三面積，接著崐州北部又遭創紀錄的大旋風雅西的襲擊。這些接踵而來的特大自然災害對崐州造成了慘重的經濟損失和29人的死亡。這當然是百分之百的天災啦，誰會否認？

        可是，對於洪水和旋風的調查至今還在進行之中，所調查内容包括其中有哪些人爲因素使災害造成這樣重大的損失。首先受到調查的是氣象局的降雨量預報為何不夠精確，因爲降雨量預報的精確性影響到佈里斯本河上游維穩和(Wivenhou)水庫的洩洪量，而洩洪量又影響到佈里斯本河的水位以及城區和住宅區被淹的嚴重程度。還有維穩和水庫的洩洪措施有什麽問題，因爲有專家提出城區和住宅區遭到這樣大面積的被淹，部分原因應係水庫洩洪時間和洩洪量不當所致。這是從天災裏找人禍，因爲雖然天災不可避免，但人為因素及應對之妥當或不當，可以讓天災造成的損失減少或增加，這種調查旨在發現有關人員的責任，也能為今後類似的事故提供更好的解救、應對措施。

        對每一個死亡者，死亡的原因也都要調查清楚，是否有人爲原因。記得幾個月前看報時看到正在調查吐旺芭“内陸小海嘯”中喪生的母子倆。當時母親帶著兩個兒子駕著一輛汽車，開至市區一個四岔路口時，遇上滾滾而來的洪水，他們的汽車在迅速地被淹沒。母親立刻用手機打000緊急求助，緊急求助辦公室接電話的工作人員不管那女士大聲喊救並告知地點要他們立刻來救，沒有立即採取行動，卻問了好些問題，甚至埋怨說我們已經忙不過來，已經發出警告不要開車外出，你們爲什麽不聼警告呢？幾分鐘後電話斷了。等搶救車開到，除了一個孩子及時爬到車頂獲救，母親和另一個兒子已經淹死。報紙公開了當時的電話記錄並報道那位工作人員已被傳訊去調查庭聽證。洪水調查至今，調查組已向政府提出了一百多條的應對大洪災的改進意見。

        7月29日我還看到一條報道，是關於法航在2009年6月1日發生的空難事故的調查報告：一架空中公共汽車墮入大西洋，造成228人遇難。經過打撈飛機的殘骸碎片並艱難地潛入海底尋找到機上的黑盒子，然後又經過非常細緻深入的分析得出結論：當時飛機在38000英尺高空遇到強大的寒冷氣流，導致速度傳感器冰凍並發出警報，因其無法測知出飛機的航速。當然這也可算是一件天災，這種無法預料的測速器突然冰凍測不出機速的情況應算是人力不可抗的因素，類似于動車遭雷擊。可是調查報告卻説飛機的墮落是駕駛員缺乏培訓所致，因爲此時駕駛員應馬上用手動測速並採取應對措施，可是駕駛員卻不知如何用手動測速，他們採取了錯誤應對行動，使得機翼無法獲得足夠的空氣托力，造成飛機迅速掉落，以200公里的時速摔進海中。 實際上因爲駕駛員過分依賴電腦駕駛，一旦電腦失靈，就不知所措。所以報告提出飛機駕駛員必須加強培訓，使之掌握手動測速和手動駕駛的技術，不能完全依賴電腦。調查結果將飛機失事歸因爲人禍而非天災！

        西方民主國家就是這樣來對待重大事故的：在天災裏找出人爲的失誤，為的是吸取教訓、提出改進措施、防止今後出現同類事故，或即使發生事故也力求將經濟和生命的損失降至最少。

        與此相反，中國鐵道部在發生事故後還沒調查就很快地作出了對事故原因的解釋：在第一時間就將事故歸因於天災：一列動車因遭雷擊造成設備故障斷電停車（其實据生還的旅客說，車廂内照明正常，動車仍在以240公里的時速前進），以致被後面一列動車追尾撞上引起兩列動車的六節車廂脫軌，原因就這麽簡單，儘管幾乎所有的專家都不認同這個解釋，都認爲是追尾是人禍引起的，因爲他們認爲，號稱全天候的動車因雷擊停電的可能性極其微小。火車在雷雨中行駛是很平常的事，如果高科產品動車連雷雨天都會出重大事故，那還有什麽可吹噓的呢？還有誰能保證這類事故不會重復經常地發生呢？

        任何重大事故發生了，總是怪天災，要不就怪階級敵人破壞，或者境外反華勢力（我的時代是“帝修反”）搗亂，這是中國特色的事故原因的公式，數十年來一貫這樣。想從政府那裏找原因，簡直就想抹黑英明偉大正確的黨。先例是毛澤東開創的：餓死數千萬人，怪所謂三年的“自然災害”，其實是他搞的浮誇的總路綫、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所引起。劉、鄧說了三分天災七分人禍，逼使老毛退居二綫，幾年後劉在文化革命中遭老毛報復，死於非命。

        不過，在今天的時代，雖然同樣是怪天災，背後的原因已經有所不同了。

        這幾年在中國好高騖遠的誇風再度刮起，樣樣要爭世界第一，比如搞高鐵就高呼高鐵大躍進、中國速度、不斷創奇跡、向黨獻禮等等，叫有些年齡的人不寒而慄地回憶起毛時代的鋼鐵大躍進、滿地土高爐的情景。中國人的收入水平和經濟發展水平其實都沒有達到需要擁有世界上最大的高鐵網的程度，比如京滬高鐵爲了向黨獻禮提前通車以來，乘客有時僅一成左右，車廂空蕩蕩的，京、滬對開的車次已經每天取消了四趟車次，高鐵因乘坐率嚴重不足而大大賠本。中國乘客更需要的是能夠在春節時實實惠惠地有車乘，能回鄉過節，即雪裏送炭而非錦上添花。這種急需解決的問題鐵道部沒有興趣解決，卻拼命要高速地搞高鐵網。但技術要求非常高的高鐵網豈難道是可以高速搞成的嗎？這就是爲什麽出了特大事故，他們不敢承認是人禍，非要推託，讓老天爺去承擔罪名。

        中國的有些部門、有些城市、有些項目的領導爲什麽那麽熱衷於高速度、那麽熱衷於GDP值而置人民的生命財產於不顧、那麽急於搞並不急需的項目而不管經濟效益如何呢？是爲了面子比如創造“中國速度”、建成世界最大的高鐵網嗎？是真的要向黨獻禮嗎？是頭腦發昏像大躍進時那樣嗎？是爲了自己多出“政績”嗎？是爲了能夠積累向上爬的政治資本嗎？都是，但其實又都不是。

        這麽多堂皇的理由背後其實蘊藏著一條最隱秘的動機；讓自己或自己的圈内人發大財、橫財。這些價值數億的大項目，油水可觀，雖然公開推出招標，其實最終都會落在圈内的人，即特權階層或既得益集團的口袋裏。

        這就是他們在項目出了事故之後都不敢承擔他們的“人禍”的責任，而要將事故的原因一古腦兒地推給老天爺，因爲若是被證明是人禍的話，很多項目就要停止或者下馬，這就會影響既得利益集團的發財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