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病了嗎?– 對倫敦暴亂的思索

洪丕柱

        歷時整整四天(八月六晚至九日),從倫敦的一個多種族雜居的較爲貧窮的郊區陶登翰(Tottenham)開始,然後蔓延到七八個郊區,又向北發展到英國中部各大城市:伯明翰、利物浦、曼徹斯特、佈里斯托、利玆、諾丁漢的1985年以來英國一個世代裏最大規模的暴亂,在首相凱麥倫提前結束義大利的度假趕回倫敦,親自以強硬手段處理,進行有力“反擊”(fight back),包括動用16000名警察上街維持秩序、威脅要對暴亂分子使用高壓水炮和橡皮子彈並逮捕了1600名肇事者之後,終于慢慢平息下來。

        我簡直不能相信從電視看到的無法無天的暴亂情景:年輕的暴徒們膽大包天,襲擊、毆打甚至企圖謀殺警察(造成多名員警受傷),推翻並放火焚燒警車,開車撞傷攔阻他們的警察,燒毀與他們無冤無仇者的汽車、縱火焚燒建築物,包括民宅和商店,使好些地區成爲火海、砸碎商店的玻璃窗進去大肆掠奪商品、財物。他們打砸搶燒無所不爲,如入無人之境。他們心狠手毒,放火後還阻攔人們前去救火,有一位68嵗的老人爲了幫助救火竟被他們活活打死!還有人爲了保衛自己的財產而被暴徒打傷打死。

        他們很多人穿著連著兜篷的衣服,把腦袋包在兜裏,有的還像穆斯林婦女那樣戴上面罩,只露出雙眼,使人辨認不出他們,打扮得活像搶銀行的強盜(這還是在夏天啊,用不到穿這種在寒冷季節才穿的衣服)。他們從商店搶得大包小包的物品就迫不及待地把名牌衣服、運動鞋穿上,邊穿邊開心得哈哈大笑。暴亂的結果造成了數千萬英鎊的損失和三名無辜者的喪生。

        被燒為白地的商店包括一家有歷史意義的從維多利亞女王朝代至今的144年的老字號家具店!

        這些暴徒大都是十幾嵗的青少年,最小只有七嵗,好些是乳臭未乾的娃娃,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麽,也不知道他們的行爲對他們自己、對社會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對這種人,我只能稱之為人渣。

        這次暴亂,使好些文體活動被迫取消,包括英國和荷蘭的足球友誼賽,因爲它離即將竣工的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場地僅數英里之遙, 使人不由得也擔憂起奧運會的保安來。

        我無法理解這場騷亂的原因。雖然據説導火綫是警察在黑人聚居的哈克尼(Hechney)區攔截、搜查和擊斃了一名叫達根(Mark Duggan)的29嵗的黑人男子(但並未發現可疑物品),引發了一批年輕人的抗議和同警察的衝突:他們圍攻警察、砸毀並縱火焚燒警車,然後沖進附近的商店進行搶劫。

        如果暴亂者確是對警察的錯誤行動進行抗議,那麽爲什麽要沖進同警察的行動毫無關係的商店進行打砸搶燒呢?所以只能認爲對警察進行抗議只是搶劫的一個藉口。我對這場莫名其妙的暴亂的根源進行了思考和廣泛的閲讀,並發現有幾種不同的解釋。

        一種是貧富兩極分化論,認爲英國是西方發達國家中貧富分化最嚴重的國家之一,5%最富的人口擁有30%的財富,基尼指數為0.34,又是社會底層的人有機會上升到高層的比例最少的國家之一,所以窮人有一種仇富的心理。可是,雖然有些青年在搶劫時喊出“財富再分配”的口號,他們卻沒有提出含有任何明確政治訴求的抗議,他們的財富再分配只是狂笑著搶得幾筒雪糕、幾雙名牌運動鞋而已。

        一種是青少年失業率高企論,認爲16至24嵗青年的失業率近三年已上升到了20%,暴亂是因失業而長期抑鬱的青少年的壓抑心情的總爆發。可是,在暴亂中可以看到暴亂分子將打砸搶燒等暴力行爲作爲惡作劇式的消遣和娛樂(recreational violence)來對待,邊搶劫邊放火邊嘻嘻哈哈地大笑,而非懷著要對社會不公進行鞭撻的憤青心情,或希望通過他們的“正義行動”來博取人們的理解和支持。

        一種是大幅削減預算輪。由於政府欠債多,凱麥倫上臺後便大砍開支,這會使失業青少年能享受的福利減少,引起他們的不滿,便通過打砸搶燒來發洩。但是凱麥倫上臺才一年,大砍預算的影響還遠遠沒有明顯地令人感覺得到呢。

        一種是暴亂係種族歧視引起,因爲警察在此多種族聚居地區開槍打死的是一名黑人,暴亂是對種族歧視的抗議。可是,暴亂也蔓延到的某些白人聚居區,那裏的白人憤青同樣加入破壞活動。

        還有一種是黑社會插手論,認爲暴亂是黑社會在背後煽動所引起,這也許有些道理,但至今沒有從逮捕者中牽出什麽黑社會老大的幕後操縱的黑手。

        總之這些理論看來都有些道理,但沒一個能較有力地説明問題。最簡單的事實是,如果青年暴亂確實係上述某些因素引起,它至少會得到社會上某些人士或某種程度的同情。但因爲暴徒們的打砸搶燒行爲的對象是一般老百姓,所以引起全民公憤,沒有贏得任何人的同情或支持。相反,人民全體一致地譴責暴亂,一致認爲政府應該以強硬手段抗暴、逮捕、審判並重刑處罰暴亂分子。在凱麥倫明確地稱這些暴徒為犯罪分子、揚言要毫不手軟地打擊他們時,連反對黨也不吭聲。

         凱麥倫在幾次講話中説到這次暴亂表示英國的社會生病(sick)了 、道德淪喪(moral collapse)了。我覺得也不完全是這樣,因爲從絕大多數居民的行動來看,社會從整體來説並沒有生大病,道德也遠遠沒有完全淪喪 – 我從電視上看到,這些區的居民,在起先被突如其來的暴亂嚇懞之後,馬上自發組織了街坊自衛隊,相互幫助,抵禦暴亂青年、保護自己的生命財產;他們還自發組織了志願人員,清理、打掃被破壞得一片狼藉的街道;一些人主動、義務地幫助被破壞的店鋪進行修復,決定要重建社區;一些父母在看到他們的子女名列通輯者名單之後,主動帶他們去警方自首。 

        從電視上我可以看出這些憤青不光是貧窮,總體來説自身的素質較低、教育程度(包括家庭教育)也不高,屬於處於不利地位的族群。現代的社會,在科技的過速、過於猛烈的推動之下,發展和變化的確過快,出現了跟得上的、勉強跟得上的、跟不上的根本不想跟的各種人群之間的不平衡,也出現了受益的、不甚收益的和處於不利地位的等各族群之間的不平衡、不協調和摩擦,仿佛一列高速行進的卻行進得不太平穩的動車,這就加大了整個社會出軌的風險;又好像是一團快速運動的氣流,氣流内部的速度、壓力、溫度等不平衡,會使氣流中出現有很大破壞力的漩渦一樣。那些跟不上的、失敗的、不想跟的或因此而被社會抛棄的、長期以來靠政府福利過日子的人和教育層次低、又遊手好閒不求上進的人,一有風吹草動,他們的利益便首當其衝可能受損,他們只能用低級的、本能的手段來進行反抗,而不管這種反抗會給整個社會帶來怎樣的後果。這是我的思索的結果,應該是對倫敦動亂比較合理的解釋吧。

        對這些人,我覺得不應當光是給福利養著他們,更重要的是用教育和培訓教會他們如何生存、如何做個有尊嚴的人、如何以自己誠實的勞動賺取哪怕是不高的收入。高失業率並不意味著沒有工作可做。二十年前來自中國的所謂留學生,正趕上澳洲的失業率比目前的歐美更高的年代,可他們大多在毫無福利、語言不通等困難下生存下來了,很多還創了業,這同自身的刻苦努力很有關係。

        在冷眼旁觀倫敦暴亂的時候,我也在聯想著澳洲。目前工黨政府因爲經濟管理不善,又在金融風暴中爲了刺激經濟而濫發支票,債務累累。但由於她的培訓系統世界第一使失業率較低,加上聯盟黨執政時打下較好的總體經濟基礎,在經濟上目前還不至於同歐美那樣處於風雨縹緲的境況。可是工黨又在綠黨的綁架下要實施無疑是經濟自殘的碳稅,而且下屆政府,不管誰上臺,定會猛砍開支以期達到削減債務的目的,屆時由於上述社會發展的不平衡而造成的風險,如不及早預防,是否會導致倫敦暴亂在雪梨或哪個城市重演,又有誰能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