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 樓

醜  樓

洪丕柱

        前月有位多年未謀面的澳洲老友麥克，原先也是住在布里斯本的，後來因西澳礦業興旺搬到帕斯去發展了，因公事回來布市，在喬治街的一間酒店下榻。多年不見，他打電話來，想利用周末和我碰個頭，一起吃個午餐，重敍舊情。

        我們商量什麽時候在哪裏碰頭時，他說星期六上午十點在喬治街和阿德雷得街交界的十字路口的那棟灰色大樓的前面碰頭，因爲它離他下榻的酒店比較近。我說行。

        我不常去城裏，所以猜想他指的是前地區法院和高等法院那組樓，它們全是淺灰色的；或者它對面的另一棟翻新過的高樓，外表全用了深灰色的玻璃。但我忽然又想到，我們平時籠統講灰色，我也沒仔細問到底是深灰還是淺灰色，其實灰色分好多種呢。管它呢，反正有街口為坐標，錯不到哪裏。

        找到停車位泊好車之後，我就匆匆走到那裏，正是十點鐘。可是我沒看到麥克，穿馬路走到法院對馬路的那棟高樓前，四周看看，也沒有人。幾年裏，人的模樣，包括頭髮的顔色、體態都可能會發生變化。所以我早就仔細地用眼光搜索那裏的每一個人了，可是，沒有麥克。於是就用手機同他聯係，問他在哪裏。他說也感到奇怪，怎麽沒見到我。他說他此刻就在那棟灰色的大樓底下，那棟“醜樓”(ugly building)底下，他加了一句。

        “醜樓”？哪棟樓可以稱得上是醜樓？一面想，我一面穿過另一邊馬路，再穿過喬治街，就到了那棟異常巨大的新的市政府大樓底下。不料正看見麥克，他就在那裏。

        那確是一棟灰色的樓，而且我早就覺得它不順眼，可是經麥克一針見血地點出後我重新再對它審視一下，發覺它真的是一棟挺醜陋的樓。麥克離開布市時那棟樓還沒造，它對他來説是全新的，所以評價也會比較客觀，我心想。
        此後，我每次開車經過布里斯本河邊的沿河公路時，都要朝它看一眼。它雄踞在維多利亞大橋進城的通道旁，模樣的確怪異，同周近的樓在體積、形狀、色彩和風格上格格不入：那個近於黑色由若干層組成的像個大箱子的樓頂，同下面灰色的主樓不協調地岔開著，好像要掉下來似的，由幾條鵝黃色的小柱子連接著，如果不是背後那組三條從地面上升的粗大的銀灰色的像鋼管似的圓柱撐住它的話。這些銀灰色柱子通過幾組從它們伸出的較細的鋼管或柱子同大樓連接，像是伸出的觸手那樣吸附在主樓上。這些柱子、管子有什麽用，是否象徵著現代化？我不知道。

        這是市府的大樓。應該是為市民提供服務的親民的大樓，所以似乎應該用歡迎客戶的溫暖的色調而不是拒人於門外的冷峻的灰色才好。也許設計者意識到了這一點，便精心營想造溫暖的色調，在大樓最底下那突然不成比例地寬廣起來的部分用了藍、綠、橙、黃等顔色，我猜想，藍、綠營造平靜的氣氛，橙、黃給人溫暖的感覺，應該不錯，可是不知爲什麽，這些顔色都是帶粉色的，即粉藍、粉綠、粉橙和粉黃，這就給人以鄉氣或俗氣的感覺，吃力不討好。更糟的是這一部分四周的彩色墻上亂七八糟地開著些斜條，從玻璃裏面透出的燈光可見它們是些窗口，可是窗口爲什麽不好好地開，要搞成這亂糟糟的斜條狀呢？是現代派嗎？我又不懂。
        真的，現代建築藝術讓我們老百姓成了阿木林（滬語：無知者）。自從1970年代悉尼歌劇院成功地成爲悉尼的地標，還有華人建築大師貝聿銘在古老的盧浮宮外造了個與盧浮宮的建築格格不入的現代化的玻璃金字塔（我去過那裏，並不太欣賞它）之後，建築設計師們就都在考慮如何以怪制勝，可以一舉成名，以致他們造出不少著名的醜樓。布里斯本市府大樓在世界醜樓名單裏還根本排不上號呢！

        我不久前看到過一個資料，世界上著名的醜樓中，咱們澳洲醜樓能榮登排名表的是墨爾本那棟從富林達斯火車站出來往東不遠處的聯邦廣場，它是棟個更醜，更讓人莫名其妙、完全看不懂其奧妙的、給人以更亂糟糟的感覺的建築物。可是墨爾本有人說，它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建築。在那個排名表中名列首位的是北韓首都平壤的世界上最大的爛尾樓柳京大酒店，這棟三百多米高的金字塔形的大樓，從1990年代初開始造，當時想造成世界上最高的酒店（貧窮的、百姓吃不飽飯的北韓總想在世界上出風頭），可是資金短缺，造了外殼之後，就擱在那裏，二十來年了，至今内部還是空的。當時這個名單我沒有仔細看，只是一笑了之。後來又連續看到幾個醜樓的排名表，才對醜樓重視起來。
        最近看到一個中國2011年十大醜樓的排名榜，是中國建築網站舉辦，由網民投票產生的，即由阿木林們來評價大師們的作品，這個想法很好，因爲大師們的作品矗立在那裏，天天強迫阿木林們看，不管他們覺得舒服不舒服，那是不行的；正如一個號稱爲民執政的政府，必須由人民投票產生一樣。這個名單名列榜首的，居然是2011年上海世博會的那個大紅色的、頂上壓著個倒金字塔狀結構的中國舘！阿木林們所見略同，因爲當時我也有類似的感覺，怎麽中國舘搞得這麽難看？當時誰敢講？中國第一次舉辦世博會，你海外華人不稱讚、不支持，還澆冷水？別被說成是海外反華勢力啦。你一搞無記名投票大家就敢講真話啦！榜上第二名是曾被大肆宣揚的西安新法門寺，它由生硬的幾何圖形構成，實在缺乏美感，更不用説是營造佛門慈悲和感化人的氣氛了。我看過它的内部的照片，極其奢侈豪華，使用了巨量黃金，分明是顯示財富擺闊的暴發戶，哪有絲毫四大皆空的感覺？也許是想挑戰西方宗教裏的聖彼得大教堂之類的建築吧。可人家是五百年前文藝復興時代的巴洛克建築，它的拱形門窗曲綫優美，彩色玻璃窗上拼貼著、墻上、穹頂上繪著聖經故事，是人類歷史上的藝術大師們不朽的藝術珍品，營造出一種天堂之美，和莊嚴肅穆的、叫人看了深受感動，趕緊想跪地悔罪、昄依耶穌的氣氛。

        榜上老三是大名鼎鼎的央視大樓新樓，人稱“大褲衩”的那棟怪樓，如今成了國人的笑料，據説還是請外國名家設計的。2008年5月我去北京講學，有一次車經那裏，陪同人員專門停了車讓我出來“欣賞”一下這座現代建築。我老實説這座樓不好看，他們說簡直是個怪物，都對它的設計感到莫名其妙。

        被列在這個榜上的還有廣州新博物館、合肥美術館、瀋陽金廈廣場、中石油大樓、南寧國際會議中心等，居然博物館、美術館都被造成了醜樓，讓當地人民的視覺受罪！

        我覺得，如果要在一個重要城市建造可能會成爲地標的建築，建造前一定要將設計圖公佈徵求當地居民意見，方能避免上述破壞景觀的醜樓的產生，因爲醜樓一經建造，就無法剷除，將會長期地留在那裏，折磨居民的神經。1990年代初，記得當時布市曾被成功舉辦1988世博會衝昏了頭腦，想在今天市府大樓的地方建造當時世界上最高的大樓，有一百層高，設計圖的直觀視覺照片登載在報上，徵求居民意見，很快就被布市居民否決。後來又想在有多個電視塔的西邊山脊上造高大現代的布里斯本電視塔，設計圖的直觀視覺照也曾登在報上，又被布市居民否決。他們不認爲布市作爲世界上一個中型城市，有造這些破壞本市環境的巨型建築物的必要。思想過於“前衛”的建築設計師們，請你們不要把人民當作阿木林，強迫我們接受你們設計的醜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