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使雷鋒變得矮小的老人

                                                                           洪丕柱
        最近從有人發來的一個郵件裏,讀到了一位叫白芳禮的天津老人的故事。其實他的故事,我已經是第二次讀到了,但是越讀越受到感動,使我止不住要動筆寫些東西。
        這位老人,從74嵗到93嵗去世時爲止,在不到20年的時間裏,靠自己蹬三輪車,累計為中國的教育事業捐獻了35萬多元人民幣的款項,受惠的教育單位(大中小學)有三十個,個人(貧苦學生)有三百多名。
        三十五萬對那些大款來說,也許根本不放在眼裏,但對那些新畢業剛就業的大學生的薪金來説,仍然是一个准天文數字,可能等于他們十多年工資的總和。
        而这三十五萬多,是一位巍顫顫的老人花二十來年的時間,而且二十來年如一日地靠每天早六出門晚八歸家十四小時的蹬三輪車的辛苦的體力勞動,直到他再也蹬不動車為止,一腳一腳地蹬車賺來的!
        與此同時,他個人的生活可能比一名正宗的乞丐還(現代所謂的乞丐也有靠乞討發財的、買房的,那不算正宗的乞丐!)不如:他每天午餐是一成不變的两个白饅頭加白開水,有時開水裏放點兒醬油就算是佳肴了;晚上才可能有一塊肉或一個雞蛋吃。他的全部衣服都是垃圾桶裏撿來的的破爛,他没有一分錢的私人存款,他的個人財產除了那輛舊三輪車,幾乎是零,因爲每到蹬車賺來的錢積累到幾百元,都是些零星小錢,他就將这些錢放在一个飯盒裏,馬上捐出去。

        我的腦海裏馬上出現一个名字:雷鋒,我想,這位老人真是個活雷鋒啊!
        可是轉而一想,不對,雷鋒哪能同白芳禮老人比?在白老人面前,雷鋒实在太矮小了!

        雷鋒是否完全真有其人其事,至今還有好多人懷疑,而且他們列舉了很强的理由來懷疑。至少是,因爲他是偉大領袖、偉大的黨有目地、有用意地推出的、要讓全國人民學習的英雄人物,難免有無限拔高和使之典型化之嫌。因爲這是官方宣傳部門慣用的做法,即是,在雷鋒的原型上,將上面需要人民向他學習的地方(比如努力學習毛選、宣揚階級仇恨、聼毛主席話、跟共產黨走、樂於做一顆螺絲釘等),出於政治宣傳的需要,都堆砌在他身上、甚至可能放進他的日記裏去了(所以他的日记讀來略顯得做作),或放進他的戰友們的嘴,通過他們的追憶說出來了。雷鋒的英雄形象,官方直到今天還在宣揚,甚至拍成電影,儘管上座率很低(這也說明老百姓已經厭倦官方的這種宣傳了)。
        但白芳禮卻真的確有其人,對那些他捐款所到的學校和受其資助的貧苦學生来說,他是個活生生的、實實在在的老人,因爲他不是一個官方有目的地推崇出來的優秀人物(甚至官方的CCTV年度十大優秀人物評選都不聼群衆的意見,没有將他選上),所以根本用不到去僞造這樣一個人、去拔高他、將他典型化。

        雷鋒做的好事一筆筆都在自己的日記裏留有書面記錄、他每做一件好事以後,形式上是寫自己的體會,其實都記上了一筆帳,以致在他死後,大家都可从我們那時人人要學習的《雷鋒日記》裏清楚地知道他生前做了哪些好事。他還有很多照片留下来(那個時代,拍照是很不普遍的),可以顯示他的行為。白老人卻没有給我們留下一本日記讓我們來學習,我只看到他兩張簡樸的照片,都是别人爲他拍的。也許他的文化水平還没高到能用日記来記載自己做過的好事的地步。也許他会留有一個簡單的捐款帳本,以免忘了這次給什麽單位或個人捐过多少錢,下次應輪到到給哪個單位/个人捐款了,免于造成捐款不匀的情况。但受益單位的收取捐款的帳本中卻能客觀地反映出他所做過的好事。
        雷鋒是全職軍人,所以做好事基本上是他在業餘時間做的,除幫助自己的戰友之外,但幫助同事,在這裡只是職業道德的要求(除了在經濟上,因爲經濟上幫助同事在澳洲文化中是需避嫌的),人人都會主動去做,是没有什麽稀奇的,而且到他去世,也只是做了短短幾年的時間。白老人做好事卻是長達二十來年的時間裏一貫的、全職的、全時間的奉獻,不管嚴寒酷暑、不管刮風下雨、不管烈日當空(他 有一次被曬昏中暑)還是大雪紛飛、不管自己是否有病甚至發燒,他照樣每星期九十多個小時蹬車不止,像焦裕禄所說的:小車不倒只管推。對於一位風燭之年的老人,這是多麽難能可貴的啊!
        雷鋒年輕力壮,身體好,做他在日記裏記載的那些好事應该沒有太大的困難。白芳禮卻是個耄耋的、瘦弱的老人,身體也不太好,患有高血壓、心臟病等老人常見的疾病,有時甚至連小便也控制不住(年齡關係),每天蹬十幾小時的三輪車,對他來說,要付出多少體力啊。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評語,對於白老人來説要比對雷鋒更爲妥切得多。
        雷鋒住在部隊裏,吃的穿的住等一切供應都是現成的,都是有保障的,他根本不用為第二天的衣食擔心。在1960年代初那飢荒的年頭裏,我正好在大學學習,當時的大學生都要下部队鍛煉。我下部隊時發現,部隊那時的伙食要比我們大學的伙食強得多了,現在當然要更好得多。可是白老人的每一分錢,都要靠自己得雙腿一下一下地蹬車蹬出來的,為了能盡量多捐錢給學校,他個人的消費盡量節省,省到無法再省,過著乞丐般的生活:一名賺了三十幾萬元的老人,過的居然是乞丐的日子,雷鋒能比得上嗎?
        雷鋒认真學習毛澤東著作、做好事、當標兵、做模範、說豪言壯語,或講些政治上漂亮的話,比如“做個閃閃發光的螺絲釘,黨把我擰在哪裏,就在哪裏閃閃發光”。對年輕的他,這些都會成爲升遷或被提拔的本錢,他做的每一件好事,日後都會成爲他政治上上升的資本。如果他不死,幾年後一定會步步升為排長、連長、甚至成爲營長、團長、師長或這些等級的政治指導員、黨支部書記等。即他的前途同他的做好事會密切褂鈎。我們都是那時代過來的人,那時我的好多同學,也是抱著這樣的目的和心態學習雷鋒的,後來就入團、入黨、當上幹部。可是白老人,一個快要死的人,做好事會可能有這樣的用意、 企圖、目的嗎?所以白老人做好事的心要純得多、要誠得多、没有私心雜念得多,這是顯而易見的。耄耋老人白芳禮是一只腳已經跨進了棺材的人。他做好事沒有任何政治上、名利上的目的、毫無個人好處可得,不会希望因爲做了好事而往上爬,他能為自己貪圖什麽?盼望什麽? 所以他捐錢是真的出於愛心。

        雷鋒死于他開的卡車在倒車時撞倒了一棵大樹,大樹壓在卡車上造成的工傷事故。雖然很不幸,但屬於技術不過硬,否則他應該還能活好多年。白老人蹬三輪車一直蹬到蹬不動为止,可以說他是鞠躬盡瘁,將自己晚年的二十來年的生命全部地、連續不斷地、二十來年如一日地獻給了做好事,一直到他病重被送進醫院前不久。
        可以同白老人相比的還有一個人,就是武訓。武訓為了辦義學,天天求乞不止,自己也省吃儉用,直到存到足够的錢,開辦學校,讓窮人的孩子能够讀上書。我不知道偉大領袖爲什麽這麽痛恨他,一定要把他批臭批倒,連扮演武訓的趙丹也在文革中受了很大的衝擊。我百思不得其解。可能偉大領袖認爲武訓這樣的貧民無產者應該加入紅軍去閙革命才對,而不應該去討飯辦義學讓窮孩子能讀書吧,窮孩子不讀書去參加革命還要更好!不過同白老人相比,武訓就掉下一大截子了,因爲年邁的白老人是用自己誠實的勞動來捐助教育的,而不是靠出賣個人尊嚴、求得同情的。
        我要真誠地向白老人致上敬禮!在目前人欲横流、世風日下、道德敗壞、尔虞我詐、腐敗盛行、貪官當道的中國,不學習這樣的人,還能學習誰?我弄不懂官方的宣傳部門到底離開人民有多遠了,難怪讓人民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