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的勝利是體制的失敗
洪丕柱
在本月24晚的澳網女子決賽中，李娜完勝對手，獲得了她繼2011年法網公開賽以來的第二座大滿貫，從來還沒有一名亞洲網球選手哪怕拿到過一座大滿貫，這個成績在亞洲網球史上的意義之重大可見一斑。
雖然有人說她是運氣好，她本人也不否認這一點，因爲女子單打的第一、二、三號種子都爆冷門意外地先後出局，讓她這名第四號種子能順利過關，沒有遇到有力的挑戰和抵抗。但大滿貫的價值就是大滿貫，沒有其他的賽事可以與其相提並論的。況且已經31岁的李娜“老當益壯”，從去年以來也的確越打越穩健，越成熟，很少大起大落或失常，這就是實力和自信的表現。
李娜去年榮登2013年時代周刊封面人物，在世界網球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成爲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100人之一。這個評價也是客觀的，要知道她是頂著中國的官方體育運動體制和傳媒的山大的壓力的，對她的批評、攻擊不斷，包括老一代著名運動動員對她的批評、教訓。原因是，她是體制的叛逆者。
雖然李娜并非是中國官方運動體制的第一個叛逆者，但她是一名堅定的、勇敢而有巨大影響的叛逆者。她早就,退出了這個體制，不要官方任何資助、支持、讚揚、捧場、肯定或承認，當然也絕不想受它的任何控制和束縛 。一句話，不同它發生任何關係，自己參加世界各種網球賽事，國内和世界的承認，唯一地來自她的成績。
這樣的事，本來在全世界就是當然的、毫不足怪的、普適的。對好多世界普適的東西，比如民主，中國官方而不是人民，總是用各種理由不願採取。無論是納達爾、焦可維奇、莫雷、费德勒、小威、莎拉波娃，誰是受他們國家的政府的體育運動部門領導、官員、體制的管轄、控制、資助的？訓練、尋找教練、資金(比如贊助商)來源、報名參賽、確定經紀人，一切都是自己的個人行爲。但這樣做在中國就是大逆不道的事了，因爲一切都必須由官方的體育運動部門/局包下來，它從來就是運動員們的絕對領導和權威，誰敢不聼，就會取消他/她的參賽資格。平時的集訓、選拔（有些从幼年就被選拔出來進行專門訓練了）、決定誰參加世界重大比賽，都在體制的領導和控制之下，不聽話的就會被取消資格，甚至體制還決定讓誰拿冠軍就得誰拿冠軍（在實力相當者之間），説是運動員們必須顧全大局，不搞個人主義。這個大局，就是祖國的榮譽，即中國在世界重大運動比賽中能拿幾面獎牌。
回想起尚在大學年代，我和同學們都爲當時中國乒乓隊取得世界冠軍而興奮不已，但興奮之餘，大家都又質疑李富榮真的會一連三届都敗給莊則棟只拿亞軍的嗎？作爲上海人，大家都支持李富榮，認为他的水平並不一定稍遜莊則棟。最後大家都清楚這是爲了祖國榮譽的需要，雖然大家也覺得這不符合體育的精神和道德，但因爲這樣讓莊連拿三届男單冠軍，男單獎盃就會永遠授予莊，即它就永遠會保持在中國了（當時中國還只有剛剛在世界上稱霸乒壇），就是説，體育道德應該讓位於祖國的榮譽！爲了顧全大局，李只能犧牲小我，讓莊得冠軍，況且爲了保證莊李能相會決賽，還在其它小組布置重兵（其他種子選手）为他们開路、保駕。
可是若干年之後，也出現了體制的叛逆者，那就是何智麗，她因爲不肯按領導叫她讓出冠軍的内部安排，大逆不道地以自己的真本領獲得了冠軍，因而觸犯了領導，被戴上個人主义的帽子開除出國家隊，只能下嫁東洋，成了日本隊的一員。爲了復仇，她幫日本隊從中國那裏拿走了女單冠軍。這件事引起了極大的爭議，有人罵她是賣國賊，也有人爲她勇敢的舉動叫好。這個爭議簡單地說其實就是支持體制者和反抗體制者之間的爭議。由於中國的舉國體制，還出現過不少其他爲了保證中國隊能拿獎牌而不顧體育精神和道德的例子，比如2012年倫敦奥運會上，中國羽毛球隊的一對女子選手在女子雙打中打假球故意輸給對方，被裁判停賽，取消資格，但作出假球安排的教練仍然對此不以爲然。
奇怪的是，所有社會主義國家，從前蘇聯、前東德、中國和北朝鮮等，它們的體制的共同特點都是不顧一切手段爲自己國家增添運動獎牌數，以顯示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今天叫“軟實力”）。 他們集中國家的資金和資源，選拔一些運動尖子，從小就對他們進行長期集中、隔離的訓練，以便在重大運動比賽中取得盡多的獎牌。蘇聯解體後，在奥運會的獎牌數馬上從老二降爲老四、老五。小小的東德，居然在女子田徑上成爲世界第二强國。東德崩潰後，一些昔日的女運動員對體制進行了控訴和揭發，就是在訓練中被施用男性激素，使她們具有更大的肌肉和力量，但退役之後，她們無法正常地懷孕生育。這也是國家榮譽重於體育道德和運動員的健康的表現。
今天，同我年輕時不一樣的是，並非所有中國人都對中國成爲奥運會最大的獎牌大國而高興，他們的質疑是，中國所獲獎牌數同她的全民體育運動的普及率和水准是否相稱。這是因爲這個將獎牌放在第一位的舉國體制，令政府在培養獎牌運動員方面和在大衆體育運動方面的重視、資金和設施的投入極不相稱。
李娜對體制的背叛並非是没有理由的，可以說是體制逼她出走的。九運會上，李娜在領獎時被湖北省體育局局長扇了耳光，最近有人將這段視頻重新拿出來在網上播放，讓我有機會也看到了。這個耳光使李娜的心受到永久性無法復元的深深的創傷，使她成了舉國體制絕不回頭的叛逆者。如果仍然留在體制内，她很可能再無翻身之日，她的出走倒反造就了她的勝利，或者是否可以這樣說，耳光成就了李娜的世界地位，成了體制培養不出來的世界性的新聞和歷史人物，並非僅僅是兩座大滿貫的得主。
在頒獎儀式上，李娜没有感謝黨、感謝祖國的培養，没有提中國一個字（同世界上其他大滿貫冠軍的發言並沒有什麽不同）。她感謝他的經紀人讓她賺了錢（make me rich），也感謝她的丈夫和曾經的教練、還有團隊的支持和有力的、無微不至的後援服務，不過她又幽默地說，娶了我也是你（丈夫）的福气（lucky）。這個發言大受澳洲觀衆的歡迎。這個生性爽辣的湖北妹子真誠地笑開了顏。現在衣錦榮歸，倒是體制來遷就她了，回武漢時意外地受到省委書記親自的探望（而不是她去向黨匯報），還錦上添花地送上80萬人民幣的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