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計劃的偉大製定者

(短篇小說)

洪丕柱

    州政府的減少失業、增加就業的開放式社區諮詢會。
    這種諮詢會是本屆州政府的創舉,它輪流開到各社區。今天輪到凱文迪許區,一個比較陳舊、以老式木屋為主的居民區。

    這是凱文迪許區聯合教會的禮拜堂。堂裡數以百計的可移動的桌椅被擺放成若干諮詢桌,就業培訓部的官員們坐在諮詢桌後面,接待前來接受諮詢的失業人士。其餘的座位從大門挨牆邊被排成幾排,失業人士們挨次坐著,靜候他們的機會。

    這些大多是中年以上、知識層次較低的、或從前主要從事低技術含量的體力工的失業者。他們的再就業取決於為他們安排怎樣的培訓,通過諮詢讓他們選擇感興趣或適宜於他們能力的、或目前各行業比較需要的工種的培訓項目,以便學習新技能,為各行業聘用。

    上午九點諮詢會剛開始,大門口的座位已經坐了好幾排人,說明這一地區失業形勢相當嚴峻。

    “鮑勃‧陶格先生(Mr. Bob Talker)!”我拿起一張申請表,按上面的名字喊著。
    上來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鬆鬆垮垮地穿件恤衫,下面是短褲拖鞋,典型的澳洲佬打扮。他坐到我面前,問了好。我看到他留著部濃濃的大鬍子,濃密而略鬈的頭髮從鬢角開始有點灰白了,鬍鬚中也夾雜著幾莖白鬚。他的看上去應該是頗壯碩的軀體同他的恤衫一樣鬆垮,顯然是長期無所事事加啤酒所造成。

    我照例開始詢問他的背景、培訓史、學歷、工作經驗和興趣愛好等,以便發現合適他的培訓方案。

    鮑勃不耐煩地打斷我。他興奮地說,他同其他失業者不一樣,他當然希望從我們這裡得到一份工作,但更重要的是來向政府提出一個他花了十年思索得出的宏偉的森林再造計劃的綠色項目,如果這個計劃得到政府認同並支持,他的就業問題就能迎刃而解,因為他有信心擔任該計劃的項目經理,只要我們肯推薦他擔任這個職位就行。

    這樣的帶著項目和宏偉計劃來作求業諮詢的我還是第一次碰到,況且綠色又是目前最時髦的課題。失業者中藏龍臥虎,真不可小看他們,我想。可是我必須對他指出我們不負責推薦工作,那是Centre- link的事;我們負責推薦培訓建議,通過培訓增加工作機會,雖然Centrelink也可推薦,可我們更直接地負責培訓,不負責薦工。但我又不好意思對他興奮地想介紹的計劃潑泠水,只能耐下性子請他說下去。

    可他卻沒耐心聽我的話,也不徵求我的意見這個課題是否妥當,停也不停就如竹筒倒豆子地往下說。他說多年來澳洲的森林特別是老林,破壞得極為嚴重,大片大片地被砍,作為木料、建材、木屑片、三合板、紙漿料大量向日本、中國、韓國、台灣等出口,所以生態嚴重破壞,溫室氣排放直線上升。他說不少林區中的木材村,本來居住著林業工人和他們的家屬,還有相應的服務業、加工廠和運送木料的小鐵路,隨著一片林區的消失、伐木工地的遷移和工人隨之離開,一個個變成了鬼村。

    他說他天天看著這樣的消息、報導,實在心痛,就花好多年研究出了一個林區再造的宏大計劃。這就是政府給這些工人中有志留在原林區開發、植樹、再造林的人貸以一定的款項,低息長期,讓他們買下林地,開發木材農場,家屬可以留下來幫助,並可僱用工人在農場上打工。這些林地可以分批分期種植快速生長的商用林,然後輪流採收、加工木材。這些農場主、他們的家屬、工人和工人的家屬、木材及其加工行業、服務行業等就可以形成一些林區小鎮,教育、培訓、娛樂業也可以跟進,造成良性循環,這樣人口不會流失,小鎮亦可以繁榮。全世界目前都重視環保,這可是一個有利於環保的綠色計劃啊!

    他這就一口氣說了幾分鐘,滔滔不絕,十分雄辯。我聽著有點納悶,雖然這種設想很好,我也可能在什麼其他場合聽到過類似設想,可這是失業再培訓諮詢會,並不是宏偉計劃聽取會,他是否搞錯了場合。

    正這麼想,還沒說什麼,鮑勃也許感到了我臉上的疑慮,趕緊加以解釋。他說:“別以為我是綠黨或者綠色和平組織的。那些都是只談不做者(talkers),一些想撈選票的議員們。我的計劃可十足是能實現的,對國家有實質性利益的。”

    我對talker這個詞略為楞了一楞:這位先生不是就姓陶格(Talker)嗎?不過我還是表揚了他對環保的關心和熱情,並問他做了什麼可行性研究或調查考察,或至少有個書面設想,我可以將它轉給初級產品部、土地資源部等比較相關的政府部門,讓他們研究,或許有採納的價值。

    他看上去有點害羞地說還沒有;他在其他類似的諮詢會上也提過,看來似乎沒有得到那些官員的肯定或支持,所以沒把它寫出來。

    我建議他可以用電腦打出一份提議;他說不瞞您說家裏窮,沒有電腦;我告訴他可以到各區的市府圖書館去,那兒能免費使用電腦等設備;他然後不好意思地說他還沒有學過怎樣用電腦。我說,這就是我們責任範圍內的事了,我建議他先參加免費的電腦初級培訓班,並交給他一張申請表。

    他不是怎麼熱情地接過表,忽然嘆口氣說:“老弟,你可不能體會沒工作的日子是怎樣難過,還有心思學電腦嗎?”

    我迷惑他為何這麼說,但忽然驚奇地記起這是十來年前我正在唸書,沒錢付學費,去一家小旅客找工時對那位經理說的話。我再次仔細打量這位顧客,又覺得talker這個詞好熟,好像在那兒聽到過。

    “羅伯特!”我忽然叫起來,面前正是當時那家小旅客的經理,因為留了大鬍子,又在表上填著鮑勃(羅伯特的另一種叫法),我沒能認出來。“還記得我嗎,弗萊?”

    “弗萊?是啊,怪不得我覺得你挺臉熟,只是你這身西裝領帶的打扮,我沒認出你。”

    現在我們的地位和裝束正好換了位。我問了他別後的情況。他搖搖頭嘆口氣說不幸的事接二連三地降臨在他頭上:清潔工加西亞乘他生病席卷全部現金不知去向,小旅店因負債累累關了門,他的表弟馬克去英國另開了一家小旅客經營不錯,情婦凱茜離他而去 …
    聽著他說這些不幸的事,我想起這些其實都是我當時曾對他預言可能會發生而請他注意的:小旅店制度不嚴,現金管理混亂;馬克和凱茜對羅伯特牢騷滿腹,因為他只說不做,他們管他叫Mr. Talker;我對羅伯特提過很多改進管理的建議,他全盤接受,卻永遠沒有措施。三個月後我獲得了一個教席,告別心腸好卻永遠沒有行動的羅伯特。

我很想報答羅伯特,畢竟他給了我在澳洲第一份工,雖然只是臨時工。我記下了他的電話號碼,也把名片給了他,說可以幫他寫這個提議,要他下星期打電話來,我請他喝咖啡,並討論提議的細節。

    兩星期過去了,我沒有接到過羅伯特打來的電話;打電話去也沒人接。我想起了馬克和凱茜的說法,忽然晃然大悟:真是沒救的陶格先生(Mr. Talker)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