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保衛言論自由
洪丕柱
今晨(15年1月8日星期四)我打開網上新聞，吃驚地看到星期三發生的巴黎大屠殺: 三名全副武裝的蒙面的伊斯蘭恐怖分子在早上突然衝進安靜的巴黎第11區的諷刺性雜誌《查理(法文的發音是“沙里”)周刊》（Charlie Hebdo）社的編輯部大樓，向正在開編輯會議的員工開火。他們一共打死了12人，包括一名躺在路邊的受傷的警察，打傷20人，雜誌主編、著名漫畫家夏邦尼埃(Stephane Charbonnier)亦不幸遇難。這是半個多世紀以來在法國發生的最嚴重的光天化日之下公開的謀殺案。
這整個兒事先預謀、周密組織而非一時衝動之舉的高效快速而冷血的謀殺的襲擊過程，反恐專家們幾乎可以斷定是一伙明顯地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全副武裝的恐怖分子的所為。他們高喊“為先知報復！偉大的真主！”，因為這本雜誌曾發表過在穆斯林看來是褻瀆他們的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畫。據說他們自稱屬於也門的基地組織。
星期三晚上11點，三人中年齡最小的（18歲）在看到他被全國通緝後已去警方自首，另外兩人(枯阿稀兄弟kouachi，30多歲)仍然在逃。
我馬上想起若干年前我曾發表過的一篇文章：《文化衝突？ ─ 漫畫惹起的軒然大波》。我寫的是 2007年1月發生的西方漫畫所引起的穆斯林世界的狂怒和過激的反應。2006年9月，丹麥報紙《Jyllands郵報》刊登了12名漫畫家的作品，其中有將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入畫，把他畫成頭戴炸彈形穆斯林頭巾的樣子。穆斯林文化將先知入畫列為禁忌和褻瀆行為，所以這些漫畫在回教國引起軒然大波和強烈的反西方，特別是反歐盟的情緒，因為歐洲許多國家：挪、法、荷、德、意、西、瑞士到東歐的波、烏、匈、保等都轉載了這些漫畫。轉載漫畫的還有美、澳、紐、南非、日本、菲濟，甚至有回教國約旦和馬來西亞。強烈的抗議席捲中東、南亞和非洲的回教國黎巴嫩、加沙地區、也門、吉布地、阿塞巴疆、巴基斯坦、孟加拉、印尼、埃及、尼日爾和尼日利亞，抗議者焚燬丹麥國旗。伊拉克武裝分子燒毀丹國旗和丹貨並揚言要殺丹麥人。反應最激烈的是伊朗、敘利亞、阿富汗等國，那裡的回教徒連日用雞蛋、石塊、汽油彈襲擊並焚燒丹、挪使領館、打爛玻璃窗、搗毀財物。阿富汗有些穆斯林甚至用槍和手榴彈武裝襲擊北大西洋公約組織中挪軍的駐地，裡面不排除有塔里班殘餘分子參與，阿警察開槍打死多達九名武裝分子。伊朗更借機召回駐丹大使，切斷伊丹貿易，號召穆斯林國家抵制丹貨，其最大報紙並發起相應的漫畫比賽，將猶太人受納粹屠殺作為畫題。很明顯，伊朗是乘機借題發揮，表達對西方制裁其恢復核試的不滿。一些西方國家內的回教徒亦舉行和平的遊行，倫敦的回教徒舉著要割下污辱回教的人的腦袋的木牌遊行，美國街上出現了“處死丹麥”的標語。
但西方傳媒對穆斯林的抗議毫不亦弱，他們堅決捍衛普世價值觀表達自由(freedom of expression)和傳媒、出版自由(freedom of press)。挪威報業聯合會主席不顧死亡威脅，誓言捍衛出版自由和以言論冒犯、批評人的自由。為了支持丹麥傳媒界，歐盟多國報紙、電視台部分或全部轉載這些漫畫，法國法庭拒絕充公已印製的帶這些漫畫的讀物。《Jyllands郵報》雖作了道歉，但文化編輯解釋說他們毫無污辱回教的用意，起初只是為一本有關穆罕默德的生平的書徵求插圖而已，在西方文化中，那怕女王、總統、總理都能成為漫畫諷刺或調侃的對象，您可以看到咱們的總理或州長常被畫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他們也不會在意更無權把漫畫家投入監獄（東方人不敢“妖魔化”領袖）。丹政府拒不道歉，說傳媒是獨立的，報刊登什麼政府管不到。丹首相指責極端分子以煽起仇恨達到自己的目的，要求同穆斯林對話。丹外長致電伊朗外長責問他採取了什麼措施確保丹使館和人員的安全。歐盟告誡19個回教國有保護歐盟外交使節的義務。美國務院發言人譴責敘、伊的暴力行為，敦促恢復平靜以對話消除誤解：總統布什致電丹首相重丹美丹團結、呼籲寬容、尊重宗教並強調保護傳媒自由的重要性。聯合國秘書長安南、伊斯蘭國際大會主席伊撒諾格魯和歐盟外長索拉那聯名譴責暴力行為，說它已超出和平抗議的極限，敦促尊重所有的宗教信仰，同時也尊重傳媒的自由和自主性，但希望傳媒亦有責任感。絕大多數溫和的回教宗派雖亦指責漫畫，卻更擔憂極端分子的煽動會引起全球對回教的反感。
這次不同的是除了IS，沒有一個回教國公開站出來支持法國恐怖份子對傳媒工作者的謀殺，我想他們也許也知道謀殺傳媒界人士是卑劣而不得人心的行為。但法國和全世界以言論自由為核心價值觀的國家的領袖和人民一起同聲譴責對傳媒的恐怖行徑。法國各地人民舉著Not Afraid（不怕）的標語，無數示威者舉著Je sui Charlie（我是沙里）的牌子，或高舉手中的筆、花束或蠟燭，冒著嚴寒自發地集會，表達了他們誓死捍衛言論自由的決心，街上也到處可以看到Je sui Charlie的牌子、鲜花和蠟燭。全世界的漫畫家團結一心，馬上發表更多尖銳的漫畫來討伐這些恐怖分子的獸行，甚至要將2006年引起爭議的漫畫重新發表，表示他們不會被暗殺行為嚇倒而放下他們手中的筆。
一整天我都在關心巴黎的消息。我讀到夏邦尼埃發表在2012年他的雜誌社遭到嚴重破壞後的談話。他說：“我不怕報復，我沒有孩子、沒有妻子、沒有汽車、也沒有存款。我寧可站著死，不願跪著生。”他的同居女友說他只知道工作，從不度假。夏邦尼埃的骨頭裡充滿鈣質，我欣賞這種威武不能屈的傳媒人士，雖然我不一定贊同他的雜誌所刊登的所有內容，華文傳媒界太少這樣的血性者。
不可思議的是，雖然言論自由這普世價值觀之一已經有二百多年歷史，傳媒工作者在某些國家，比如某些回教國和專制國家仍然面臨迫害，可能被殺害或被監禁。澳州就有記者至今被埃及監禁，儘管澳州政府全力同埃及當局交涉。如今在言論自由的發源國之一的法國，又發生傳媒工作者遭回教極端份子殺害的慘案，說明今天哪怕在民主國家仍然有用生命保衛言論自由的必要。
我覺得對比基督教，某些回教國、回教確應考慮如何跟上現代世界的寬容潮流。在無神論專制極權國家，基督教、天主教和基督徒所受的迫害、耶穌所受的褻瀆還算少嗎？但基督徒們有沒有採取類似的極端行動呢？一些無故受冤被監禁幾十年的牧師、神父、主教，一旦平反獲釋，都以寬容心對待所受的迫害而無報復心理。在一些表達自由的國家裡，也曾出現過褻瀆耶穌的畫作和電影。耶穌自己則親身飽受鞭打、凌辱、刑罰、精神和肉體的折磨。祂有沒有叫門徒去為祂報復、搗毀人家的辦事處、殺害褻瀆祂的人呢？非但沒有，還為那些迫害祂的人祈禱，求天父寬恕他們，因為他們無知。祂教導門徒要愛敵人，那怕被人打了一邊耳光，還要將另一邊也轉過來讓他打。教宗保祿二世親自去監中寬恕行刺他的兇手，他曾為天主教在最黑暗的中世紀所犯的錯誤和罪行向世人道歉。以前常讀到南越、柬埔寨等國佛教徒有因不滿政府迫害以自焚作為抗議的，而不是訴諸武裝鬥爭，以殺死對方為目的。對比伊斯蘭極端分子的作為，同是宗教，怎有如此大的差別？我相信凡真正的宗教，其教宗、先知、聖徒、佛陀等都會教導教徒以愛和寬容待人，即使褻瀆他們的人。穆罕默德若在天有靈，一定不會贊成其信徒以殺害褻瀆他的人作為報復，因為凡宗教大抵會相信對罪惡的報應或最終審判、懲罰權在天、在神而非在人。這就是為什麼耶穌對想保護他的門徒西門彼得(他拿刀削掉了來捉拿耶穌的大祭司的僕人的右耳)說：“收刀入鞘吧。凡動刀的，必死在刀下。”（馬太福音26:52）同樣，我想，凡動槍殺人的，必死在槍下。（1月9日的消息是，疑犯枯阿稀兄弟已被警方擊斃，我的上述想法得到證實）